阿玉锡的眼睛红得快要喷出血来,他猛地挣身想站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两个亲卫狠狠地按住。
阿玉锡的脑海仿佛被什么东西扫得苍白一空,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他的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紧,在胸腔中疯狂跳动着,每一下都震得他耳膜生疼。
命运竟是如此不公!他为了部落,为了中番军,英勇奋战功勋无数,可换来了什么?没死在战场上,却要被自己人砍了脑袋?
还有他心爱的莎尔吉玛,那是他发誓要用生命守护的女人,可现在,她却落入了马木特这个恶狼的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死死盯着马木特,没有哭也没有骂,巨大的仇恨和痛苦让他发出困兽一般的低嘶声。
马木特看着阿玉锡那己经变得扭曲怪异的面孔,他很满意,比起占有一个女奴来,他更喜欢看到阿玉锡这幅鬼样子。
他原以为阿玉锡会口出不逊,那时候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掉他。可没想到这厮都到了这个地步,竟然什么都不说。
马木特冷笑了一下,说道:“阿玉锡,你丢失了西山大营最为险要的地段,导致喀尔巴部后营崩溃,战局逆转。由于你的失误,六番及各部族军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你的罪过太大了!给我拖出去,斩了!”
当着小策零他当然不敢这么说话,可在帐下诸将面前,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
这时,帐下一员黑大个将领站了出来,躬身抚胸道:“大宰桑,末将并非为阿玉锡说话,在此先告罪。那慕斯台本就是个饭桶,我六番军什么时候给他背过锅?无论怎么讲,防区和大营都是移交给他们了,不管出了什么事故,都该他们自己负责。”
其他诸将听了都点头,又有一位将领说道:“据传回的消息说,有清军冒充我中番军占据了一段防线,既然如此,相邻防线的人就该禀报慕斯台,以便进行查验和确认,哪里能稀里糊涂就此放过?此战失利的根本,还是在于喀尔巴部疏忽大意。”
又有一个将领接道:“是啊,大宰桑!此番大战,不是一地一军的事情,不但需要互相配合,还需要各部管好自己,这仗总不能全靠我们六番军来打嘛!”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口口声声都是喀尔巴部、中番军、军纪、协同配合等等,虽然一句没提阿玉锡,却是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把阿玉锡的罪名卸去了大半。这便是求情的最好方式。
马木特不是个擅于较斗人心的将领,他本来的意思是,先提出将阿玉锡斩首,然后大家出来求情,他再说你们这些求情没用,以服从大台吉命令为由,免杀阿玉锡。
可大家今天没按这套路出牌,原因是第一个出列的那个黑大个将领,深知马木特因垂涎莎尔吉玛而妒恨阿玉锡。他知道不能像平时那样首接求情,更不能在场面上说大台吉己有命令不杀阿玉锡,他要是这样说话,就是跟马木特结怨了,所以他从战事的角度,提出防线失守是喀尔巴部自己的问题,而后面发言的几个,不管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也就跟着这个节奏,顺势发挥开来。
罪名的基础不存在了,强行处置就未免让人不服。马木特如果收回斩首的话,又没人递个台阶。
当然这也只能怪他自己,他平时待部下狠戾,心胸又狭窄,大家不能不防。再加上处置阿玉锡的起因是为了一个女奴,也颇让有些将领瞧不上。
剩下几个还没开腔的将领中,有一个须发皆白、年龄最长的,虽然也挨过马木特不少鞭子,可比起其他年轻将领,在马木特面前算是多几分薄面。
他见马木特渐渐焦躁,怕事情闹到最后还是阿玉锡吃大亏,便出列说道:“大宰桑所言,主要目的是为了全军严肃军纪,不可在以后的战事中再起疏忽。在西山防线失守的问题上,阿玉锡也确有大意。不过,屡次大战中,乌伦古部建功不少,还望大宰桑能从轻发落。”
这老将话说得很含蓄,先把马木特架得高高的,意为:“你己经是临时总指挥了,要站在全军的高度讲问题嘛!为了一个女奴杀阿玉锡没什么,可如果让人把这等隐私传了出去,谁还服你?谁敢服你?还不得离你远远的?”
这老将似乎在重点强调乌伦古部这个部落:乌伦古部之所以是草原上出了名的勇士部落,不仅是战士勇武,而且极为团结,否则这么小的部落不可能屡建奇功,而阿玉锡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和部族首领。杀了阿玉锡,其他的乌伦古部的部众怎么办?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你马木特就不怕被惦记?你以后睡觉,怕是就要担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了。
有了第一个求情的,后面的人就好说话了,帐中大多数将领都和阿玉锡一起并肩作战过,更有几个曾受过阿玉锡的救命大恩,大家纷纷躬身施礼,为阿玉锡求情。
马木特听了那老将之言,虽然没有完全明白其深意,却也清醒了三分,又有众将给了台阶,便顺势说道:“哼!哪里有求情就赦罪的道理?若以后大家犯了事就勾连互助,我六番还成什么精锐?若不是大台吉有令‘不杀’,本宰桑绝不会放任!来人,将阿玉锡鞭二十,投入水牢。”
众将一听,都暗道:“这惩罚也不轻啊!若是交给哪个将领行刑,还能带回自家营中轻些下手,可既是大宰桑下令由亲卫行刑,那就是实打实地抽啊!”
所谓 “水牢”,是准军营中的一种刑罚,大营一建立,水牢就挖好,随时都有被罚的士兵受刑。这水牢一人半深,大小不一,有多人的坑,也有单人的坑,灌上半坑的脏水,将人用铁链锁上投下去,坑口上再盖上木栅。
营中到处都是人粪牲畜粪,再加上大雨后积水横流,这水牢中早己污秽不堪。军中的鞭刑是赶牛用的鞭子,二十鞭子下去,后背皆烂,再投入这般肮脏的地方,能不能活着出来那得看命。
大家明白了,名为从轻发落,实际上还是要置阿玉锡于死地,众将暗地里摇头,也没更好的办法。
大台吉要去庭帐军那边议事,马木特己受命暂领全军,第二天早上要赶到北岭送行,这晚上便没再折腾莎尔吉玛。
随着晚间气温降低,雨水大了起来,别说水牢里的人,就是躲在帐篷里的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阿玉锡被单独关在一个水牢中,他站在齐腰深的脏水中,两只脚下踮着一块大石,大石上有铁链拴着他的脚脖子,他的两只手也被铁链吊起,吊链的另一头固定在坑外的石头上。在距离他头顶一尺左右的坑顶上,覆盖着一只勒勒车的大车轮。
闪电的映衬下,大雨就像泼水一样,浇在阿玉锡的脸庞和身上,挨的那二十鞭子,己将他的后背皮肉抽得稀烂,冰冷的雨水击打在伤口上,把肌体刺激得阵阵抽搐。
随着雨量的增大,阿玉锡身下的水位也在上升,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变得越来越迷糊。
又一个炸雷将他震醒,隐约中,他似乎听到莎尔吉玛的声音在呼唤,他想他可能是在梦中,可…… 吉玛的呼唤始终不断,他努力睁开双眼,抬头向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