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兰是谁？” 她听到一个男子用蒙语问道，声音有些熟。
“是...... 请贵人恕奴婢不能说！” 这是法蒂玛的声音。
“哦！不方便说？没关系！”
托列歌娜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片模糊，帐内昏暗的光线像是被一层轻纱所笼罩。片刻后，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清晰起来，她终于看清了眼前几人。离自己最近的曹颙，正用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就跟他们的军医一样。帐篷里温度很低，寒意从西面八方袭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托列歌娜抽了一下胳膊，她不想男人触碰自己，即便是军医给她号脉，她都有些心生抵触。
“别动，一会儿就好，我虽然不是专业医家，但自幼好医，师从名家，多少懂得一些，我得看看你现在的情况能不能用上我的药。” 曹颙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在这寒冷的帐篷里，竟无端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一阵屏气凝神过后，曹颙松开了手指，托列歌娜也从刚才的梦中完全清醒了过来。虽说眼下的身体状况不好，头疼欲裂，浑身乏力，但她也没到神智糊涂的地步。她望着帐篷顶，思绪却飘回到了梦中那些惊险又绝望的场景，心中满是迷茫与无助。
曹颙道：“风寒还好，不算严重，主要还是战伤导致的炎症。只要有药物维持，应该不会有事。” 说完，曹颙拿过搁在一边的皮囊来，从中取出一个药盒与一个小药罐，递给了法蒂玛，道：“你识得汉字，这药盒和药罐上，都标注有用法。”
“父亲，你身上也有伤，这些天全靠这些药维持，药本来就不多，给了她，您怎么办？” 恒生说着，一只手己抓住了药罐，眼神里满是焦急与担忧。
一旁的法蒂玛则是抓住了药盒，两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在曹颙、恒生、托列歌娜之间来回地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
“恒生，松手！” 曹颙的声音中多了些严厉。
“父亲......” 恒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实在不忍心看着父亲把救命的药给别人，自己却可能陷入无药可用的境地。
曹颙放缓了语气，对着恒生点点头：“我知道自己的伤势，你不必担心，她若没这药，再熬两天就没了，给她们吧！” 曹颙心中也很纠结，自己的伤也需要这些药来调养，可看着托列歌娜奄奄一息的样子，他又实在狠不下心。
恒生咬了咬牙，终是松了手。
曹颙又向恒生嘱咐道：“等会儿，你把我的皮氅拿一件来，我留一件就够了。我帐内还有些干燥柴料，你也拿些来，那些刚送来的潮湿柴料用不得，会起烟，她现在咳不得。”
“父亲，取暖柴料都是定额配给的，给了她们，您用什么？” 恒生的眼眶有些泛红，他心疼父亲，在这艰难的处境下，还要分出珍贵的物资去救助敌人。
曹颙摆摆手，叹了口气：“唉！救都救了，就救到底吧！” 他心里清楚，这一决定可能会让自己面临一些困难，但他的为人，又让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完，曹颙站起身来便要出去，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曹颙！”
他转过身，见托列歌娜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撑着半边身子，一双深蓝的美眸看着他，认真地说道：“谢谢你！”
曹颙不想说什么客气话，他摇了摇头，正待举步，却又犹豫了一下，返回托列歌娜身边蹲下。
“托列歌娜，药不是粮食，省着用可以多用几天，当然，你也看到了，药己经不多了。我这话的意思是...... 我己经尽力了，你能不能熬出生天，谁也不知道。
其实，事己至此，我们都一样，我也不知道我和全军的最终结果是什么。虽然我救了你，但我现在跟你明说，我暂时不会放你离开，我军的虚实，你和法蒂玛多少知道一点儿，我不能冒这样的风险。
帐外都是我的心腹亲兵，既是防止其他人察觉到你们的存在，也是防止你们逃跑，所以，如果你们两个起了什么心思，可别以为我不会动手。”
曹颙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坚定，他知道自己肩负着全军的责任，不能因为一时的仁慈而犯下大错。
托列歌娜让法蒂玛扶她坐了起来，端正说道：“我之所以叫你曹颙，而不是曹将军，就是因为，我没把你看作敌人，而是把你作为一个救了我和法蒂玛性命的人。
你说话很首爽，我能理解，草原儿女没那么矫情，我刚才的感谢也是真诚的。”
她看着曹颙，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了自己在战争中的种种遭遇，心中满是感慨。
“那就好。” 曹颙正要起身。
“曹颙......”，托列歌娜又把他叫住，却是欲言又止。她的内心十分挣扎，一方面感激曹颙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又深知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个话。
曹颙不解：“还有什么要说吗？”
托列歌娜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不断权衡着。她想起这些年的战争，让草原无数部族百姓流离失所，伤亡惨重。自己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太多。她对战争己经心生厌倦，渴望草原和平安定。
而眼前的曹颙，这个救了她的敌人，让她看到了人性的美好。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道：“曹颙，我......我这个身份，说这话可能不太合适，但...... 你们...... 是突不出去的。”
这话就涉及到战事了，战事角度就是敌我角度，曹颙本不想和托列歌娜谈这些，因为如果当作敌我，他早就把这两个人处理了。他不知道托列歌娜主动提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若跟敌方讨论突围？那不是很搞笑么？
于是他打了个太极，点点头道：“确实很困难，但是，你们东山两道阻击加上西山这道阻击，我们不都一样过来了吗？”
“不一样的，曹颙，你小看我们了。” 托列歌娜的语气很沉重，她很清楚曹颙的军队面临着怎样的困局。
托列歌娜这话的信息量就大了，虽然没有明说，但曹颙以为，托列歌娜这话很可能暗示着，准军尚有庞大的主力没有上场。否则，即便是以一二万精锐主力对上自己，自己这一方都有信心击败他。
曹颙审视着这位准噶尔公主，慢慢问道：“你的意思是......劝我们投降？”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托列歌娜看着曹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敬佩。从与曹颙交手的第一天，她就欣赏曹颙那种即便身处绝境，也没有丝毫退缩的坚毅和果敢，
“那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曹颙疑惑地看着她，心中充满了警惕。
“刚才说过，你我都把彼此当作普通平凡之人，否则你也不会救我，而我，也不想欠你什么。” 托列歌娜低下头，她不想让曹颙看到自己眼中的挣扎。
其实，她还有另一个原因，她知道，如果曹颙的军队被歼灭，换来的不可能是草原安宁，只会换来更加残酷的战争，大清不可能放弃准噶尔，不可能放弃国家统一，所以，她不希望把事情做绝。
听托列歌娜这么说，曹颙有点感兴趣了。
虽然首隶右卫成功地将京营从西山救了出来，两军汇合后实力也大增，但实际上，清军也陷入了更大的包围圈。遭遇山洪和降温不说，关键是突围的时间被耽误了，而与此同时，准军在外围从容调度，自己这里却是伤病增加，医药短缺。
托列歌娜的暗示很有可能是真的，在准军一方优势明显的情况下，本就劣势的己方，实力还在下滑！这是曹颙这两天最为急迫和苦思的问题。
“托列歌娜出此言，难道是想帮自己逃出生天？” 想到这个，曹颙微微摇头，这种念头一定是异想天开。
托列歌娜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着，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我毕竟是准噶尔公主的身份，你不要以为我会因为你救了我，就会好心救你全军，不可能的。”
托列歌娜顿了一下，又道：“曹颙，若往东山方向突围不可为，你本人，可以往南。”
“往南？” 曹颙皱起眉头，虽然在帐子里看不到外面的景物，他还是转头望向了南边。
他想了想，疑惑地说道：“那里看起来都是层层的雪山森林啊！”
“是的，那条向南的生路，也是九死一生。” 托列歌娜的声音有些低沉，她知道这条路的危险，但她觉得这或许是曹颙唯一的机会。
“那不就是绝路么？” 恒生插嘴道。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
托列歌娜回道：“也不尽然，那些雪山是阿尔泰山的余脉，我虽然没有进去过，但听说山中有条乌伦古河，找到那条河后，可以乘木筏顺流而下，绕出博克托岭。”
恒生极快地接嘴问道。“既然你没去过，又能有多大把握？”
“所以我才说‘九死一生’！” 托列歌娜心里清楚，这个建议确实充满了不确定，但总比一头撞进小策零的重重包围要好得多。
恒生又想追问，却被曹颙举手阻止了，他解释道：“从地势上讲，水往低处流，若真能找到河流，并顺流而下，只能是越走越低，最终会抵达有草原的地方。” 曹颙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中勾勒着地图，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曹颙转过头问道：“然后呢？博克托岭以东，兴许还有我们的人马踪迹，但往北、往西，不是遇上你们的人，就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大漠。” 他觉得，即便找到了那条路，后续的危险也不可预测。
托列歌娜苦笑道：“我也不知道绕出去后是博克托岭的哪一边，但若是荒无人烟的草原大漠，那也只能听天由命。若遇上我们的人......。 ”
托列歌娜凝视了曹颙片刻，顿声说道：“你现在如何待我，我那时便如何待你。”
她知道自己的承诺有些无力，但这是她唯一能给曹颙的保证。
曹颙陷入了沉思，他在心里反复权衡着：”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呢？托列歌娜在故意引诱他们进入绝境？但是，她的感激之情，还有她对战争的厌倦之意，似乎又不像是假的，或许，这个建议确实出于她的真心。”
他走到帐门口，虽然还没掀开那厚重的帐帘，心里却仿佛己经看到了层峦叠嶂的雪山和森林，他不由得扪心自问：“那向南的路，真的有生机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