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生见父亲有了主意,心中顿时燃起一丝希望,忍不住插嘴道:“父亲,我们的亲卫营还有一些赞巴拉克鸟铳,加上三次大战缴获的驼炮和子药,还有首隶右卫和京营的火枪、子母炮。若是将这些火力集中起来,即便比不上准军的包沁营,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曹颙微微点头,目光沉静如水,继续道:“你说得不错,但关键在于,准军的包沁营会在何时何地出现。”
恒生眉头紧锁,思索片刻,问道:“可我们的铳炮营如何顺利到达包沁营的位置?若是途中遭遇准军骑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曹颙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反问道:“你忘了上次军议时提到的勒勒车了吗?”
“勒勒车?”恒生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父亲的意思是用勒勒车组成车阵,阻挡准军骑兵的冲击?”
“正是。”曹颙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西山大营的位置,“准军放弃这座大营时,连烧饭劈柴的家当都丢给了我们。大营两侧和后方树林茂密,我们可以砍伐木料,在勒勒车的两侧装上围护,形成一种简易的移动防护工事。这样一来,不仅能大幅度遏止准军骑兵的冲击和弓箭,还能保护拉车的牛马和车阵内的铳炮营。”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如潭,“等我们抵达准军包沁营的阻击防线后,便可与之展开炮战和铳战。那时,包沁营必然无暇顾及我军其他的撤退人马。”
恒生听得心潮澎湃,但随即想到什么,急忙道:“父亲,那时候准军所有的炮火都会调转过来,集中在我们的铳炮营身上。孩儿请命,率领铳炮营阻击准军!”
曹颙看着恒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这孩子与长子天佑不同,秉性醇厚,却也有些冲动。他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恒生一起坐下,温声道:“恒生,你先听为父把话说完。从我们现有的条件来看,组建一支对抗包沁营的铳炮营并非难事。但如何组建、如何进入阵地、如何与敌对抗,这些细节还需与将士们群策群力。因为最终的行动,要靠他们去实现。”
他顿了顿,语气渐渐凝重,“我要告诉你的是,这支铳炮营不仅要对抗包沁营,还要承担起重组撤退人马、发起反击突围的重任。”
“重组撤退人马,发起反击突围?”恒生拧着眉头,思索片刻,忽然眼前一亮,“父亲的意思是说,铳炮营待的那个地方,也是一个收容兵站?”
“对!”曹颙指着地图上撤退路线的一个关键位置,沉声道,“从我们现在所在的西山大营,到未来铳炮营进行火力对抗的位置,这段路程中,我们的撤退人马会被准军骑兵不断切割,反击能力也会逐渐削弱。因此,我们必须在铳炮营阵地建立一个临时要塞,收容散兵,重新编组,形成具有一定反击和突围能力的大队后,再行出发。”
恒生的眼睛越来越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芒。他急切地说道:“父亲,我刚才就在想,准军会在哪里设置他们的包沁营火力阵地。现在我明白了,他们一定会选择在我们反击能力最弱的地方——也就是我们的行军纵列被他们骑兵彻底打散的时候!”
曹颙赞许地点头:“不错,那才是准军真正开始收割我们的地方。而我们,必须在那里以铳炮营为支撑,辅以车阵和弓箭手,建立起一个临时性的要塞。陆续撤入其中的散兵和小队,不要急于继续撤退,而要在这里重新编组,形成具有一定反击和突围能力的大队后,再行出发。”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我不敢说这样做就一定能突围成功,因为战争的成败,天意往往占据很大一部分。但至少,这比一路上渐渐溃散,最后演变成被准军单方面追杀要强上许多。”
恒生听得心潮起伏,但随即想到一个问题,急忙问道:“可父亲,最后大家都撤完了,铳炮营怎么办?”
曹颙的目光骤然一凝,语气坚定而冷峻:“铳炮营不能动,必须留在原地继续与敌交火,拖住包沁营。你要知道,准军的驼炮转移速度极快,他们的铳兵也不过是换了武器的骑兵罢了。我们好不容易收拢重组了突围人马,若是再被包沁营追上,后果不堪设想。”
恒生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颤抖:“可铳炮营若留下……一旦与前面的人马脱节,岂不是成了一支孤军?”
曹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这就是我从托列歌娜的话中得到的启发。”
“父亲是说,铳炮营并不跟着往东山突围,而是往南?”恒生急切地问道。
“不。”曹颙摇了摇头,目光如炬,“当只剩下铳炮营的时候,准军必然会在临时要塞的东面、北面和南面集结兵力。但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撤回西山大营,再从那里往南撤。”
恒生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几乎急红了眼:“父亲,您要亲率铳炮营?我也要留下!”
曹颙看着恒生,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但语气依旧坚定:“恒生,为父之所以跟你说这些,不仅仅是为了给你说明突围计划。你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恒生听到父亲要将自己派往别处,心中顿时如刀绞般疼痛。他紧紧抓住曹颙的袖子,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句:“父亲……您将自己置于如此绝地,却让孩儿……孩儿怎能安心?我……我不能丢下您!”
曹颙看着恒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疼惜。他伸手轻轻抚过恒生的额头,仿佛想将所有的担忧与不舍都抹去。然而,他的声音却依旧坚定如铁:“恒生,为父岂愿意与你分开?若只是个人生死,咱们父子一起战死沙场也无妨。但这样的牺牲,对西北战局毫无益处。”
恒生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地上。他哽咽着,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一句话:“我们……我们连命都舍了,还……还能要我们怎样?”
曹颙长叹一声,目光望向帐顶外,那方漆黑的夜空,凝神片刻后,他才说道:“恒生,你可知‘苟利国家生死以’的道理?不是不怕死,也不是一死了之。而是在国家利益面前,有时候,连能不能死、如何死、什么时候死,都由不得我们自己啊!”
恒生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他看见父亲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坚毅,却也格外沧桑。他忽然意识到,父亲早己将生死置之度外,而自己却还在为个人的情感挣扎。他心中一阵刺痛,仿佛被什么东西撕扯着。
“父亲……”恒生跪在曹颙膝前,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袖子,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一切,“要我做什么?孩儿大了……孩儿听话。”
曹颙的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将恒生的头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恒生,为父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这是朝廷西北战局能否继续维持下去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