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说的如此郑重，恒生抬起头望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父亲的目光深邃而坚定，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挣扎。恒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突围到东山后，你务必尽快赶到察罕廋尔，死死守住那里。察罕廋尔的粮草、弹药，各种补给推积如山，万万不能落入准军之手。
为父有种不好的预感，傅尔丹的中军主力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旦全军败退回科布多大营，能否守住科布多，就全靠察罕廋尔的后勤供给了。
而若失去了科布多大营，从乌里雅苏台往乌兰布通方向，几乎无险可守，不仅朝廷这几年来的苦心进取丧失殆尽，广阔的喀尔喀草原也会为准军的铁蹄所蹂躏，更不用说小策零在其势力膨胀之后，可以在这漫长的战线上西处出击，随时给京师以威胁。
喀尔喀有你的部落，有你的子民，而京师，上有天子下有黎民，还有你的母亲和兄弟姊妹，你说这种情况下，我们能轻易抛却自己的生死吗？
当然不能，你不能，为父也不能，你要活着，为父也要活着。放心，为父一定会想法设法突围出来，赶到察罕廋尔与你汇合。”
听了这番话，恒生才渐渐收住了情绪，道：“可父亲，既然察罕廋尔这么重要，为什么您自己不去呢？”
曹颙微微摇了摇头，叹道：“唉！眼下大家要是突不出去，还谈什么察罕廋尔？
刚才你也说过，突围生机一旦出现，军中极有可能发生争先恐后的局面，这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而是人性使然。
如果我这个全军的主帅在队伍前面，你想想，留在后面作死战掩护的，还能剩几个？
恒生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父亲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他内心的恐惧与不甘。他低下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可父亲……我不想丢下您……”
曹颙看着恒生，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恒生的肩，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让你或者卓克图守这个临时要塞， 比起我亲自来守，哪个效果更好些呢？
那些被打散了，但还没撤入临时要塞的人马，会因为有全军主帅的接应，而心存希望勉力前行，那些经过重新整编，再次出发的人马也会因为有我这个主帅断后，而无忧后顾奋力突围。
这个临时要塞，不仅是个火力反击点，也不仅是个收容人马，重组队伍的兵站，还是全军的底气和信心啊！
我曾经给你说过，战场上的成败只是最后的结果，而在此之前，无论是什么样的将帅，都只能谋己势，算几率。只要有我这个主帅守在那里，就是最大的势！”
恒生的眼眶渐渐，他使劲眨了眨眼，试图将泪水逼回去。他知道父亲说得对，可心中的不舍与担忧却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父亲，我明白了。可为什么是我去察罕廋尔？定寿、卓克图，他们不都可以吗？”
“恒生，察罕廋尔那里，只有三百宁夏八旗骑兵和一千绿营步军驻守，这么点人马管什么用？科布多大营倒是有八千绿营和三千骑兵，可那些兵力只有傅尔丹才调度得动。
京营被困，这么危急的事情，他都进退瞻顾，让他把人马抽调一部分到察罕廋尔？削弱科布多大营的防守？他能同意？
即便他同意，你跑那么远去请示他，然后再去科布多大营传令，再带人马去察罕廋尔，这来来去去，黄花菜都凉了。”
恒生思索了一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让我以喀尔喀贵勋的身份，召集喀尔喀各部落人马，集结于察罕廋尔？”
曹颙欣慰地点头：“对！我还会把西北大营粮台总督的大印交给你，再给你一份盖了大印的委署命令，从察罕廋尔到乌里雅苏台的所有台站驻军，都归你全权调动。
小策零一旦攻击科布多不成，必定会掉头打察罕廋尔的主意，那时，准军在察罕叟儿周边云集，各军需台站的零散兵力将无法抵御，不如把他们和军资全部撤入察罕廋尔。
傅尔丹的主力大军若没有兵败还好，若出现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喀尔喀蒙古必定闻风撤往归化。你要去阻止他们，召集他们，并守住察罕廋尔，等待朝廷的援兵，这个担子可不轻啊！
恒生，你想想，要是让定寿或是卓克图，去召集喀尔喀诸部，谁听他们的？”
看着恒生的脸庞，曹颙心道：“也许是因为自家的孩子，父母便瞧着他永远长不大，永远会为他担心。”其实，恒生在同龄人中，己经够沉稳的了。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会给卓克图作些交代，由他带领首隶右卫所有残部，随你一起去察罕廋尔，他是我的心腹部将，也是熟习军务的老将，由他帮你维持，当能弥补你经验不足的缺陷。”
听着父亲的这些交代，恒生的内心，就好似有两个声音在激烈拉扯着，一个在声嘶力竭地呼喊，让他不要离开父亲，另一个却在冷静地提醒，一旦察罕廋尔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
恒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默默权衡着，自己肩负的不仅是父亲的信任和期望，还有北路军的生死，更有喀尔喀草原和万千部民的安宁，他不能退缩。良久，他眼中的迷茫与不舍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决然。
恒生细想了一下，问道：“这些事情，父亲为什么不召集各位将军商议，却给孩儿单独交代？”
曹颙欣慰地笑了笑， 这孩子的脑筋算是动到点子上了，他解释道：“我若在，还镇的住京营，可我若不在，卓克图一个副将，与定寿平级，你呢！只是一个统领，级别更低。
你们到了东山后，何去何从，他们京营未必会听你的。
首隶右卫本就是保护粮道和转运台站的，又有我的大印和文书，去保护察罕廋尔，没人说得了什么，但京营不是粮台护军，他们隶属于傅尔丹，回归中军主力也是他们的正理。
我没法预测你们到了东山后，会遇到怎样困难和局面，但我想，定寿等一众京营将领，定会让你随他们一起去寻找中军主力。
当然，我相信他们确有照顾你的好意，另外，万一再遇上准军，两军合力，总比让他们京营独自应对要强得多。
这就是我为什么与你单独商量这些事的原因，你可绝不能跟他们走，万一他们以你年幼为理由来压你，你就取出我的命令。
定寿等京营诸将虽然级别高，但他们不是首隶右卫的上官，有我的命令在，又有卓克图在，首隶右卫的人马便不会听他们的，他们想压你也就没用了。”
恒生眨着眼睛，疑惑问道：“父亲竟是连定寿将军都不信了么？”
曹颙沉默了一下，郑重说道：“如果我只是个佐领或者旗丁，只需奋起血勇杀敌就是，可到了我这个位置，战场里面也有官场啊！
不久之后，你也要独当一面，与上下相处时，信任归信任，但责任是另外一回事。若你问这是为什么？那是因为，军队和国家，实属存亡之事，死生之地，你绝不能把希望和结果，寄托在个人身上。”
恒生重重地点了点头：“父亲的教诲，孩儿一定牢记在心，孩儿一定守住察罕廋尔，等待父亲归来。”
“好！你这就去传卓克图过来，我给他再专门做些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