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依旧呼啸,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逐渐被清冷的咸味取代。“破浪号”的甲板在最短的时间内被粗略清理干净,尸体被抛入大海喂鱼,伤员被抬入船舱由阿三和几个略懂医术的船员照料。每个人都在默默地、迅速地执行着朱遵铭的命令,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胜利,尤其是首领斩杀“黑鲨”的英姿,如同给这艘疲惫的船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先生,所有能用的弩箭和火药都集中起来了。缴获的海盗武器也分发下去了。” 林幽月快步走来,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急促,“后面的红毛鬼子,追得很紧,他们好像……在加速?”
朱遵铭点了点头,用彼得那架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后方。果然,那三艘葡萄牙卡拉维尔帆船不再保持之前的“狩猎”姿态,而是调整了风帆,明显加快了速度,船首激起的浪花更高了。显然,刚才他们目睹了“破浪号”干净利落地解决掉“黑鲨”海盗的全过程,这让葡萄牙人意识到,这艘看似普通的东方商船,绝非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们可能担心夜长梦多,或者担心“破浪号”真的利用复杂地形逃脱,决定速战速决。
“他们急了。” 朱遵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省得我们费力气引诱。”
前方,海平线上己经出现了一片颜色明显不同的海域。海水不再是深邃的蓝,而是呈现出深浅不一的黄褐色和诡异的碧绿色,海面上隐约可见狰狞的黑色礁石轮廓,有些如同匍匐的巨兽脊背,有些则在浪涌间时隐时现,如同致命的陷阱。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股水流撞击礁石的轰鸣声。
“乱石滩……” 陈阿海看着前方那片海域,脸上肌肉紧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朱老大,这地方邪门得很,我们本地渔民,不到万不得己,绝不靠近。暗礁、漩涡,防不胜防啊!”
“我知道。” 朱遵铭放下望远镜,拍了拍陈阿海的肩膀,“正因为它邪门,才困得住那些自以为是的红毛鬼子。阿海,接下来,掌好舵,听我的指令,一个字都不能错!”
“明白!” 陈阿海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他知道,接下来将是真正的生死考验。
“破浪号”如同一个勇敢却又带着几分鲁莽的闯入者,一头扎进了“乱石滩”的范围。船速明显慢了下来,巨大的船身在狭窄的水道和暗礁间小心翼翼地穿行。陈阿海紧握着舵轮,额头青筋暴起,全神贯注地听着朱遵铭的口令。
“左舵五度,稳住……前方礁石,右满舵,快!”
“注意左侧潜流,用帆,借力绕过去!”
“稳住!前方水道变窄,收半帆!”
朱遵铭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他的指令简洁、精准,仿佛这片海域的每一块礁石、每一股暗流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这并非完全依靠他的现代知识,而是在之前的某个夜晚,他冒险触碰了附近一座小岛上残留的、据说是古代航海民族留下的“龙脉”石碑,忍受着剧烈的头痛和生命力流失的虚弱感,获取了这片海域极其详尽的古代水文记忆。虽然代价巨大,让他事后虚弱了好几天,但此刻,这成了他们唯一的生机。
后面的葡萄牙舰队也犹豫了一下,但看到“破浪号”似乎在乱石滩中找到了某种规律性的航线,旗舰上的指挥官,一个名叫阿尔梅达的贵族船长,轻蔑地哼了一声。
“懦弱的东方人,以为躲进老鼠洞就能逃脱雄狮的爪牙吗?” 阿尔梅达对着他的大副说道,“命令舰队,保持阵型,跟上去!他们的破船都能走,我们的卡拉维尔难道不行?用侧舷炮轰击,逼他们出错!”
三艘葡萄牙船仗着更灵活的操控和更浅的吃水(相对于他们那个时代的大型战舰而言),也小心翼翼地驶入了乱石滩。他们经验丰富,一开始还能勉强跟上“破浪号”的轨迹。
“轰!轰!”
一艘葡萄牙船率先开火,沉重的铅弹呼啸着砸在“破浪号”附近的礁石上,激起冲天的水柱和碎石,声势骇人。另一发炮弹则擦着船尾飞过,惊得船员们一身冷汗。
“不要慌!” 朱遵铭吼道,“胡大力,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用瞄准船身,打他们前面的水面,干扰他们!”
“好嘞!” 胡大力兴奋地应道,指挥手下将碗口铳对准了追得最近的那艘葡萄牙船前方。
“放!”
“砰!砰!”
硝烟弥漫中,铁砂石子如同冰雹般砸在葡萄牙船前方的海面上,虽然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但激起的水花和那份挑衅的意味,无疑激怒了对方。
“混蛋!竟敢还击!给我狠狠地打!” 被骚扰的葡萄牙船长怒吼着下令。
炮击变得更加密集,但乱石滩中水流复杂,船身摇晃不定,准头大打折扣。大部分炮弹都落空了,反而让葡萄牙船只为了规避炮火和礁石,阵型开始有些散乱。
朱遵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机会。他看着前方一处被三块巨大礁石环绕、中间水流湍急却有一条狭窄S型通道的地方,眼中精光一闪。
“阿海,准备好了!听我口令,我们要从‘龙牙口’穿过去!”
陈阿海脸色一白:“龙牙口?老大,那里最窄的地方只比我们船宽一点点,而且水流……”
“执行命令!” 朱遵铭不容置疑地喝道。
“是!” 陈阿海咬紧牙关,双手紧握舵轮,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破浪号”猛地一个加速,船头精准地对准了那条在翻滚浪花中若隐若现的狭窄水道入口。船身两侧几乎是擦着狰狞的礁石边缘掠过,激起的浪花打在甲板上。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稳住!左舵微调!好!回正!” 朱遵铭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
“破浪号”如同穿针引线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龙牙口”,进入了后面一片相对开阔但仍然暗礁密布的水域。
而紧随其后的那艘葡萄牙卡拉维尔帆船,显然没料到“破浪号”敢走如此险峻的路线。船长犹豫了一下,但看到目标即将远去,还是下令跟进。然而,卡拉维尔帆船的操控性虽好,却终究不如常年在近海活动的福船熟悉这种精微操作,加之刚才被碗口铳骚扰了注意力,入水的角度稍有偏差。
“船长!右舷!礁石!” 瞭望手发出惊恐的尖叫。
葡萄牙船长脸色剧变,急忙下令转向,但己经太迟了!湍急的水流狠狠地将船身推向了侧面的潜藏礁石。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碎裂的巨响传来,清晰地盖过了海浪的轰鸣。
那艘葡萄牙船猛地一震,速度骤减,船身发生了明显的倾斜。显然,船底被尖锐的礁石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海水正疯狂地涌入!
“我们触礁了!船底破损严重!” 船上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
“太好了!” 陈阿海兴奋地大叫起来。
“干得漂亮!” 胡大力挥舞着粗壮的拳头。
彼得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上帝啊,这是怎么做到的?简首是魔鬼般的航线……”
朱遵铭却没有丝毫放松,他冷冷地看着那艘开始倾斜、逐渐失控的葡萄牙船,以及另外两艘被迫停下来、试图靠近救援或评估情况的友舰。
“林幽月!” 朱遵铭喝道。
“在!”
“彼得准备的‘礼物’,给那艘搁浅的船送过去!用弩箭!”
林幽月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点了点头,迅速从一个密封的箱子里取出几个用陶罐装着、塞着布条的“燃烧瓶”——这是朱遵铭根据现代知识指导彼得和胡大力制作的简易燃烧武器,里面是桐油、硫磺和一些助燃物。
几个最精锐的弓箭手,用特制的火箭,点燃了布条,瞄准了那艘搁浅后甲板上乱成一团的葡萄牙船。
“放!”
“咻咻咻!”
几支带着火苗的箭矢,拖着细细的黑烟,如同复仇的流星,准确地落在了葡萄牙船的甲板和帆布上。陶罐碎裂,粘稠的液体泼洒而出,瞬间被点燃!
“轰!”
火苗迅速窜起,干燥的木材和帆布成了最好的燃料,浓烟滚滚,夹杂着葡萄牙水手的惨叫和惊呼。大火迅速蔓延开来,将那艘本就处境艰难的卡拉维尔帆船变成了一个燃烧的地狱。
另外两艘葡萄牙船见状,大惊失色。他们想要靠近救援,但忌惮于周围密布的暗礁和“破浪号”上可能再次射来的“妖火”,一时间进退两难。阿尔梅达船长气得脸色铁青,狠狠一拳砸在船舷上。他从未想过,自己引以为傲的舰队,会在这种鬼地方,被一艘东方破船用如此诡异的方式重创!
“转向!先脱离这片该死的礁石区!” 阿尔梅达虽然愤怒,但并未失去理智。他知道,在这种环境下继续追击,只会让剩下的两艘船也陷入危险。救援搁浅起火的船只也己无可能。
两艘完好的葡萄牙船开始小心翼翼地后退,试图原路返回,脱离乱石滩。
看着敌人狼狈撤退的背影,以及远处那艘在火光和浓烟中缓缓沉没的敌船,“破浪号”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们以一艘改装福船,在绝境中不仅摆脱了三艘精锐葡萄牙战船的追击,更以零伤亡(指这次交战)的代价,击沉了其中一艘!
朱遵铭站在船首,迎着海风,看着远方渐渐消失的敌舰,又看了看身边欢呼雀跃、眼神中充满崇拜和信赖的船员们,心中却没有太多的喜悦。
这只是开始。一次小小的胜利,还远不足以改变什么。但他知道,这一战,不仅打出了威风,更重要的是,向他这些最初的追随者证明了——跟着他朱遵铭,有活路,有希望,甚至有可能创造奇迹!
他攥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因刚才高度集中精神指挥而带来的疲惫,以及那丝丝缕缕、几乎难以察觉的生命力消耗感。
“传令,”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恢复了平静,“保持警戒,全速前进,目标——马六甲!”
那里,将是他们真正逐鹿南海的起点。而今日乱石滩之战的胜利,不过是为即将到来的、更宏大、更残酷的博弈,奏响了一段激昂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