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的空气,一天比一天压抑。
葡萄牙人遇袭沉没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炸开了锅。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指向朱遵铭的团队,但明眼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这股突然崛起、又曾与葡萄牙巡逻船发生过冲突的“华人海商”势力。葡萄牙社区的报复情绪日益高涨,各种流言蜚语西起,甚至有零星的冲突发生在华人聚居区边缘。马六甲苏丹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一方面忌惮葡萄牙人的压力,另一方面似乎又乐于见到这股外来势力被削弱,宫廷的官员开始频繁地以各种名目“拜访”苏麻喇的商行,名为关心,实则监视和施压。
秘密据点内,各项准备工作在无形的压力下加速进行。
苏麻喇几乎动用了他毕生积累的人脉和信誉,像一只辛勤的蚂蚁搬家,将大笔资金化整为零,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采购物资。粮食、药品、布匹、工具,尤其是铁料、硫磺、硝石这些敏感的战略物资,更是小心翼翼,分批分量,用不同的商队和船只转运,避免引起注意。有时,他甚至不得不付出比市价高出不少的代价,或者巧妙地利用不同商人间的矛盾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他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维持着表面上的生意运转,暗地里却在进行着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转移。
陈阿海的日子也不好过。马六甲大捷的兴奋过后,对葡萄牙人疯狂报复的恐惧开始在底层追随者中蔓延。有些人开始动摇,私下抱怨跟着朱老大太冒险,不如安安稳稳在马六甲做个小生意或打渔。陈阿海不得不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和昔日渔民首领的威望,一遍遍地给大家鼓劲打气,描绘着“兰芳”那片属于自己的土地,承诺着公平和安稳。他也变得更加严格,对那些明显心志不坚、可能泄密的人,毫不犹豫地将其排除在核心圈子之外,同时加紧了对忠诚弟兄的军事训练——队列、刀枪、简单的配合,虽然简陋,却在悄然提升着这支队伍的组织性和战斗力。
胡大力的临时工坊成了整个据点最繁忙、也最吵闹的地方。炉火熊熊,铁锤叮当,日夜不休。他和他那几个徒弟,在朱遵铭时不时提供的“奇思妙想”指导下,不仅修复了“破浪号”和几艘快船的损伤,还真的捣鼓出了几门经过改良、威力稍大的碗口铳,以及五具喷射距离更远、威力更猛的“升级版”猛火油柜。看着这些狰狞的“大杀器”,胡大力粗犷的脸上满是自豪,仿佛己经看到了用它们将敌人烧成灰烬的场面。
彼得则成了朱遵铭的“移动资料库”。他不仅从那几个被俘虏的葡萄牙低级军官和水手口中,套出了不少关于葡萄牙在东方殖民地兵力部署、船只性能甚至是指挥官性格弱点的宝贵情报,还真的开始系统性地整理自己所学的西方知识。他用鹅毛笔在一张张粗糙的纸上,绘制着风车、水车的草图,记录着作物轮作的方法,默写着基础的几何学原理和冶炼技术要点,甚至还画出了简易的净水装置。他常常兴奋地拉着朱遵铭讨论某个技术细节,完全沉浸在知识传播和未来建设的憧憬中。
阿三则深入到马六甲的各个社群,尤其是那些与婆罗洲有过来往的商人或水手那里,收集关于婆罗洲土著部落的风俗、语言、势力分布等信息。他以其僧人的身份和温和的态度,很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带回了许多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为日后登陆婆罗洲与当地人打交道奠定了基础。
佐助挑选了二十名身手最好、最忠诚可靠的汉子,组成了一支精悍的亲卫队。他用自己残酷而高效的方式训练他们,强调纪律、反应速度和一击必杀的技巧。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个个眼神冷厉,行动迅捷,成为了朱遵铭身边最可靠的盾与矛。
林幽月则如同整个团队的大脑中枢,冷静而高效地处理着纷繁复杂的信息。她将彼得、阿三、苏麻喇等人收集的情报进行汇总、分析、筛选,将有价值的部分呈报给朱遵铭;她 meticulously 规划着撤离的每一个细节——人员编组、物资分配、船只调度、航线选择、登陆点的初步勘察安排;她还悄无声息地建立起了一套内部的联络和监察机制,揪出了几个试图向外界传递消息的内鬼,用果断而隐秘的手段处理掉,确保了整个计划的核心机密没有外泄。
随着时间的推移,撤离的日子越来越近。尽管准备工作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团队内部,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的普通追随者中间,不安的情绪如同水下的暗流,开始涌动。他们即将背井离乡,前往一片完全陌生的蛮荒之地,前途未卜,恐惧在所难免。
朱遵铭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在一个夜晚,他召集了所有决定跟随他前往婆罗洲的人,包括他们的家眷,在据点内最大的一片空地上。篝火燃起,将每个人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
朱遵铭站在高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忐忑不安的脸。他没有说什么豪言壮语,而是用平实却充满力量的语氣開口:“我知道,大家心里害怕。离开熟悉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谁都会怕。马六甲是繁华,但这份繁华属于我们吗?我们在这里,要么被红毛鬼子欺负,要么被苏丹猜忌,要么就像‘黑鲨’那样,朝不保夕。我们受够了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几分:“但是,我们有机会改变这一切!婆罗洲,那是一片广阔的土地!我们去那里,不是去逃难,是去开创我们自己的家园!在那里,我们会有自己的土地,不用再交苛捐杂税;我们会建立自己的城镇,用我们自己的规矩生活;我们的孩子可以在那里平安长大,读书识字!我们会建立‘兰芳’,一个属于我们所有人的兰芳!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披荆斩棘,就一定能在那片土地上,活出个人样来!”
他没有提什么复兴大明,那太遥远。他只说最实在的,土地、安全、公平、希望。这些词语,像一束光,刺破了人们心中的恐惧和迷茫。
“殿下说得对!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跟殿下闯出一条活路!” 陈阿海振臂高呼。
“对!去兰芳!建立我们自己的家园!”
“跟着殿下干!”
人群中爆发出响应的呼喊,不安的情绪被对未来的憧憬所取代,士气空前高涨。
撤离的时刻,在一个风雨欲来的夜晚悄然来临。
没有告别,没有喧嚣。数十艘大小不一的船只,如同黑暗中的幽灵,分批次从马六甲港不同的隐蔽水道和泊位悄然驶出。女人、孩子、老人被优先安排在相对安全的“破浪号”和几艘大船的船舱里。精壮的汉子们则手持武器,警惕地守卫在甲板上。物资被严密地苫盖着,尽量不发出声响。
朱遵铭站在“破浪号”的船首,林幽月和佐助一左一右立于身后。他看着最后一艘小船融入夜色,汇入庞大的秘密船队,然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风雨中轮廓模糊的马六甲城。这里曾是他穿越后最初的落脚点,也曾是他扬帆起航的跳板,此刻,他将彻底告别这里。
“起航!” 朱遵铭低沉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船队调整方向,借着风势和洋流,如同一个庞大的阴影,朝着东南方向,朝着那片充满未知与希望的婆罗洲大陆,悄然驶去。
海上的航行是枯燥而艰苦的。风浪、疾病、有限的淡水和食物、拥挤的环境,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支庞大的迁徙队伍。但朱遵铭依靠【龙脉共鸣】获得的短期精准气象水文预测,以及彼得整理出的基础卫生防疫知识,加上阿三不断地安抚人心和林幽月严格的资源管理,船队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些大的风暴和疫病爆发。
经过十数日的艰难航行,在一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瞭望手发出了激动人心的呼喊:
“陆地!看到陆地了!”
所有人涌上甲板,朝着前方望去。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条连绵不绝的、黛青色的海岸线,那是茂密的、望不到边际的原始丛林。
婆罗洲到了!
兰芳的序幕,即将在这片古老而蛮荒的土地上,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