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蜂鸣声刺破急诊室的寂静,120平车推入时带起的风卷得病历单哗哗作响。顾砚章捏着CT胶片的手指骤然收紧,双肺下叶的磨玻璃影像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更刺眼的是患者甲床的青紫色——那是血氧饱和度88%的警示。
"45岁男性,脓毒症休克,血压80/50,去甲肾上腺素2μg泵着。"住院医的声音带着颤音,"刚抽了血培养,PCT报危急值8.5。"
顾砚章的白大褂带起一阵风,指尖迅速掠过患者滚烫的腕部。不是中医的脉诊,他在数毛细血管再充盈时间——两秒,湿冷的皮肤下是即将崩塌的循环。"扩容用羟乙基淀粉,先给1500ml,半小时内进完。哌拉西林他唑巴坦4.5g静滴,万古霉素准备皮试。"他忽然抬头,"叫中医科会诊,现在。"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许青川的帆布包还挂在肩上,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里面洗得泛白的蓝衬衫。急诊室的日光灯管在他镜片上投下冷光,却抵不过患者舌质红绛如凝血的冲击——那是热毒燔灼营血的征兆。
"高热神昏,汗出肢冷..."许青川的手指搭在患者寸口,脉细数欲绝,像将断未断的琴弦,"参附汤合清瘟败毒饮,得浓煎鼻饲。有醒脑静吗?先静滴20ml,再配参麦注射液。"
顾砚章正在调整呼吸机参数,闻言侧过半边身子:"中药能跟上休克的速度?"
"附子强心,西洋参固脱,石膏清大热。"许青川掀开患者眼皮,瞳孔对光反射迟钝,"针灸先刺内关、人中,强刺激能提气。"他忽然从帆布包摸出银针,不锈钢针尖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顾主任,给我三分钟。"
穿刺针在患者鼻前庭固定的瞬间,许青川的银针己刺入内关穴,指腹加力旋转,患者僵首的手指竟微微蜷曲。顾砚章盯着监护仪,MAP从62升到68,去甲肾上腺素的泵速似乎可以调慢半格。
"血培养报阳了!革兰阳性球菌。"检验师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开。顾砚章扯下手套,在病程记录上划掉万古霉素:"换青霉素G,400万单位每4小时,注意青霉素皮试阴性。"他忽然瞥见许青川正在调配中药,砂锅里的石膏块咕嘟作响,"许大夫,患者意识恢复了再调方?"
"热毒内陷耗气伤阴,此刻正是阴竭阳脱的临界点。"许青川用纱布滤出药汁,琥珀色的药液在针管里摇晃,"参附汤救逆,清瘟败毒饮泄热,好比给燃烧的炉膛同时浇水和加固支架。"他抬头时,患者睫毛动了动,汗湿的额发贴在眉骨,像被暴雨打蔫的秋草。
凌晨三点,CRRT机的管路在冷光下泛着蓝光,滤出的废液袋里沉淀着炎性因子。顾砚章靠在椅背上揉眉心,许青川的针灸盒还敞在治疗台上,银针按长短整齐排列,像排兵布阵的方阵。
"顾主任看看这个。"护士举着血气分析报告,乳酸从4.2降到2.8,pH值7.32。许青川正在给患者号脉,指尖触感从细数转为细弱——阴液渐复的迹象。"明日可加沙参麦冬,防余热伤津。"他旋紧保温杯,中药的苦味混着监护仪的蜂鸣,在黎明前的混沌里织成独特的安宁。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CT胶片,双肺的斑片影似乎淡了些。顾砚章看着许青川在中医辨证栏写下"热毒渐泄,气阴初复",忽然想起十年前在中西医结合论坛,这位总穿蓝衬衫的年轻医师说过:"西医是灭火的高压水枪,中医是清理火场的推土机,缺了哪样都不行。"
此刻患者的指尖终于有了血色,许青川收拾银针的动作轻而稳,不锈钢针尾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监护仪的报警声不再尖锐,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