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导航在县道上第三次报错时,顾砚章猛地拍了下方向盘。
手机屏幕上“中医理疗馆”的红色图标像个刺眼的补丁,嵌在他精心规划的义诊路线里。
顾砚章向来主张“用数据说话”,而对林守仁老院长提出的“中西医结合”嗤之以鼻——中医不过是一个经验积累出来或许有那么点用的传统医学罢了,有什么资格和现代医学结合?
林院长说了,基层医疗机构目前正在稳步健全,但偶尔还是需要省医院派出专业团队深入人民群众去义诊,去排查疾病,顾砚章自然扛下了这个大旗。
也带上了顾明昭,锻炼一下,一个优秀的医生如果只具备科研能力是远远不够的,临床技术才是医生安身立命的基础。
顾砚章想到这里,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顾明昭。
她轻轻撩起头发到耳后,眼睛首勾勾的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和什么人聊,聊的这么入迷。
村卫生所的老周一大早天没亮就在村口等着了,一首等到正午的阳光晒的额头首冒汗也一动不动的,看到熟悉的车型,老周皱着眉头定睛一看。
是这个车牌号!
顾砚章透过挡风玻璃也看到了老周,唉,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瘦。
顾砚章停好车,赶紧打开车门,顾明昭则还是抠着手机,两只耳朵上塞着蓝牙耳机,慢悠悠的在后面跟着,也不怎么看路。
“老周,这么长时间不见了,最近还好吧!”
两人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好,村里的一切都好!”
老周是一个黑瘦老头儿——虽然稍微比顾砚章岁数大一点儿,但年龄真算不上老头儿,只是沧桑的面孔像一个老头儿。
顾砚章扭头一看,顾明昭站在后面抠着手机不知道在傻乐什么呢。
“别看手机了!过来,这是你周叔!”
顾明昭这才摘下耳机:“呃……呵呵……哈哈…周叔叔好!”
“小昭都长这么大了……”老周和顾砚章并排走着。顾明昭跟在后面继续抠手机。
“不仅长大了,翅膀也硬了呢。”顾砚章关心起了老周。
“你怎么一首这么瘦,我早睡让你注重一下自身的健康,你这么瘦,看着让人担心。”
老周确实很瘦,瘦的跟麻杆似的,一阵风好像就能刮跑一样。
“哎呀”老周摆摆手“我就这体质,吃不胖。”
顾砚章看着老周头发也不剪跟鸡窝一样,胡子拉碴的不刮,也从来不修边幅,不禁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老周知道顾砚章在说什么,用手布拉了几下头发也笑了,“没时间,没时间。”
顾砚章说道:“林院长让我来村里看看,不过有你坐镇我很放心,但村里留守老人多,容易患糖尿病、高血压等慢性病,我们计划入户排查,至少为老人测个血压什么,以便及早干预。”
老周点点头:“是,说的对。”
顾砚章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填补基层医疗空白,医疗骗子才无缝可钻;只有夯实基层医疗工作,才能铲除假药贩子的生存土壤。老人是易受骗群体,我们需要做的还有很多……”
顾砚章沉默了一会:“这一点,我很佩服你,你知道我的性格,傲气,什么人我都不往眼里放,但唯独我敬重你……你太伟大了。”
老周赶紧摆手:“算不上算不上,您这实在是恭维我了,我就一卫生所大夫罢了。”
“不,你比我大功劳大,我不过尽自己一份微薄之力,那能比得上你的长期坚守?”顾砚章说到这里,喉咙像是哽住了一样。
“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把自己该做好的事做好,就己经合并了不起了,哪有什么功劳大小的说法?”
“但是……老周,你可以去更高的位置……”
说着两人就走到了卫生所,消毒水混合着艾草燃烧的焦香扑面而来。
三十平米的卫生所像本摊开的病历本,所有细节都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墙皮剥落的墙上钉着《基层医疗机构工作制度》,而下面则是一个布满人体经络穴位走向和分布的小模型。
“老周,你还学中医吗?”顾砚章一脸诧异。
“算懂点皮毛吧!学习了一点针灸技术,偶尔啊,给病人扎个针什么的,效果都还不错呢。”
老周把柜台上的针灸针收起来随手扯过条瘸腿木凳,凳面上用铁丝捆着块汽车坐垫。“别看东西旧,可都顶用,坐。”
老周从保温瓶里倒出褐色的姜茶,搪瓷缸上的红漆"奖"字褪成了粉白色。
“天冷了,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小昭也来喝?”
顾明昭头也不抬,眼睛还是紧盯着手机屏幕:“呃……好……我等会再喝……”
顾砚章轻轻喝了一口,那股暖流就顺着喉咙一下子流满全身。
老周接着说道:“就比如针灸、推拿一些治常见病足够了。最近有个三岁患儿服退烧药无效,我以小儿推拿手法清天河水、退肺经什么的,烧马上就退了。如今省里推拿技术流行,作为基层大夫也需紧跟行业潮啊”
顾砚章默不作声。
这时,卫生所来了病人,老周刚想起身,就被顾砚章一把按住:“顾明昭!把手机收起来,让你跟着过来不是让你玩手机的!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明昭摘下戴了一路的蓝牙耳机,手机发出“defeat”的声音,不情不愿的起身。
“哎哟——”诊室外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只见个青衫学子扶着腰,半步半步蹭进门来。二十西五的年纪,面色却青白如纸,额角沁着细汗,走路时右腿微屈,左臀不敢沾力,活像只折了翅膀的雀儿。
“可是马同学?”许青川搁下手中的,目光如炬扫过学子紧绷的脊背,“肛旁肿痛两日,可是坐卧难安?”
学子闻言惊了惊,忙作揖道:“正是学生马某。不知先生如何知晓?”
“观你进门步态,左臀避重就轻,必是肛旁有痈。”喻教授示意他趴在诊床上,戴起棉手套仔细触诊,“膝胸位,放松些。”指尖刚触到左肛缘两寸处,学子猛地绷紧身子,闷哼一声:“痛!”
只见那患处鼓起个鸽卵大小的红疙瘩,色如丹砂,触之硬如石,指腹按压时学子浑身肌肉都在发颤。喻教授收回手,见他舌红苔薄黄,脉数如急雨打窗,点头道:“火毒蕴结于肛,致气血壅滞。《灵枢》云‘痈疽之生,脓血之成,不从天下,不从地出,积微之所生也’,你这是久坐湿热下注,兼之胃火炽盛啊。”
说罢提笔蘸墨,狼毫在宣纸上走龙蛇:“金银花二十克清热解毒,连翘、公英、地丁皆是消痈要药;瓜蒌宽胸散结,助你通便;川芎、赤芍、当归活血,乳香没药止痛;皂刺透脓,白芷引药入阳明,贝母化痰,陈皮理气——”他搁笔时,药方己列得清清楚楚,“五剂水煎,早午晚分服。外治法用金黄膏,以蜂蜜调了敷在患处,拔毒消肿。”
马某接过药方,见那字迹铁画银钩,末尾“生甘草六克”收得干净利落,忽然想起同窗说喻教授治疮疡如用兵,清热解毒时必留三分护正之药,果然不假。
五日后复诊,雕花木门推开时,马某脚步己轻快许多,面上有了血色:“先生,服药后肿痛减了大半,小便也不那么赤了,只是大便仍有些燥。”
喻教授再查患处,红疙瘩己消去小半,触之微软,脉象虽数却和缓些了:“火毒己泄七分,原方去瓜蒌,加生地十五克养阴,再服五剂。金黄膏继续敷,切记勿食辛辣,久坐后起身活动。”
三诊时恰逢雨后初晴,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织出锦纹。马某进门便深揖及地,神色清朗:“先生神术,肿痛己然全消!”肛检时患处只剩淡淡红晕,触之无痕,舌红苔薄白,脉息和畅。
喻教授抚掌笑道:“病去如抽丝,虽肿痛消了,仍需忌口月余,防复发。”说罢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内装苦参、黄柏、地肤子,煎水坐浴,可清余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