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木柜的霉味混着廉价香水味钻进鼻腔，吊扇在头顶投下破碎光影。
老头子枯枝般的手指扣在顾明昭腕脉上，老年斑在日光灯下发青，像爬满腐叶的树根。
“糖尿病啊，是浊毒淤积所致……”他捻着山羊须的手指突然一顿，墨镜滑到鼻尖。
许青川的指节敲了敲诊疗台：“确诊糖尿病需要测空腹血糖、糖耐量试验，你连血糖仪都没有。”
许青川看了看满墙的锦旗，知道这个老头子叫张德才。
张德才喉结滚动，三根手指仍黏在顾明昭腕上：“老夫靠的是脉法……她这个脉沉滑……”
“脉沉滑主痰饮，和糖尿病的中医辨证‘阴虚燥热’毫无关联。”许青川突然扯过顾明昭的手，翻开她手机里存的《中医内科学》笔记，“你连教材都没看过，也好意思说祖传？”
“我就是祖传中医，十九代！门口那牌子不写着的吗？”拿出两盒药，“吃点这个药就好了。”
手机屏幕摆到了张德才面前。
“排毒丸”——批准文号保健品。
“排毒丸，批准文号保健品，不得宣传有治疗疾病的功效，我现在可以告你虚假宣传。”
张德才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许青川：“看来你是……有备而来的？”
诊室门帘“哗啦”掀开，穿校服的男生踉跄着撞进来，裤腿下湿疹红斑连成片状。
打断了两人对话。
张德才见状立刻提笔写方，笔尖在纸上划过“雷公藤30g”时，许青川瞥见他袖口露出的三道烫疤——和之前垃圾桶里血渍处方上的焦痕形状一模一样。
“你有行医资格证吗？！雷公藤是有很强的毒性的！我现在还能再告你一个非法行医！”
老头子突然暴起，砚台砸在墙上溅出墨渍：“你懂什么！民间偏方就是被你们这些学院派打压——”
顾明昭趁机蹲下身子，手机摄像头对准房间深处：发霉的中药堆，印着“抗癌灵”“降糖神效丹”的药瓶。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个壮汉推门而入，刀疤脸的甩棍在掌心拍得山响。
许青川将两人护在身后。
“我给你们三十秒。”他举起手机晃了晃，“第一，处方照片己上传云端，含乌头碱超量的证据足够刑拘；第二，”
他点开顾明昭刚发的邮件，“举报的工单编号是202504061427，处理时效48小时。” 转向刀疤脸：“你们老板想保谁？”
许青川自然也不是吃素的，武力上也不会差——手早就摸着兜里的银针，最起码“十步杀一人”是可以的。
壮汉们面面相觑时，诊室角落突然传来“咔嗒”声——岳南星的枣木拐杖敲在瓷砖上，两名警察随他进门，执法记录仪的红光扫过张德才煞白的脸。
“张德才，原名张得财，多年前在邻省因销售假药致人死亡被通缉。”岳南星展开泛黄的报纸，通缉令上的痦子与眼前人鼻翼褐斑重合，“当年你用马兜铃酸超标十倍的‘保肝丸’害死患儿，孩子父亲找了你三十年。”
岳南星拍着张德才的脸：“王八蛋，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
警察上前控制住挣扎的张德才。许青川回忆着当时张德才被押走时，兜里露出的交易订单上，似乎盖着“齐康生物科技”的印章。
“顾明昭！”顾砚章的怒吼突然从门口传来，“谁让你来这里的？！”
顾明昭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药柜时猛得一颤，赶紧躲在了许青川身后，用手紧张的拽着许青川外套的衣角。
顾砚章看着顾明昭下抓着许青川的衣角，这个下意识的躲避动作让顾砚章瞳孔猛缩。
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雨夜，自己抱着妻子冲进急诊室后，顾明昭也是这样攥着自己的衣角。
“我在收集证据。”顾明昭缩着脖子躲在许青川身后，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抗癌灵”的制作视频：工人用脚踩发霉药材，污水桶旁堆着印有“齐康生物”的塑料瓶，“这些药己经害死六个人了，包括三年前那个喉炎女孩……”
“你自己就跑过来！出什么事情了我怎么向你妈交代！？”顾砚章看着几个打手被警察押走，“你知不知道这是很危险的行为！”
“我己经成年了，我会为我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用不着你来管。”顾明昭撅着嘴小声嘟囔。“我这是为了阻止更多人受到假药的迫害。”
许青川则是惊讶，早知道顾主任的女儿在省医学院学习……嗐！我早该想到的！
“二位！”一旁的警官适时插入，战术手电的光柱劈开浮尘，“顾小姐拍摄的处方照片和录音，足够让这个假药窝点彻底关闭。”
他翻开执法记录仪，屏幕里正循环播放顾明昭冒险拍摄的"抗癌灵"制作现场——发霉的药材在脏水桶里翻搅。
“年轻人有他们年轻人自己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不可能主导也没有这个能力去主导他们的人生。”
林守仁喝了口茶。
“你还说小昭冲动呢，我看都是遗传你了。”
“遗传我？”
“那可不，你可别忘了，当年你年轻的时候，碰到骗钱江湖游医你都是一拳头就抡上去了，我带人赶过去，真怕你出什么事，谁知道你一个人打他们一群，硬是不落下风。”林守仁回想着往事，嘴角不禁上扬。
顾砚章轻叹了一口气。
林守仁说道：“我也是看着小昭长大的，她是个好女孩儿，我们做长辈的不妨无为而治一点，不要控制欲那么强，这样只会把子女和我们之间越推越远。
只要没有原则上的问题，大方向不出错，我们还是不要干涉的为好。”
顾砚章想起下午，顾明昭竟然本能的躲在许青川这个“外人”的身后，心中不免刺痛。
“再者说了，医院最近那么多因为剧毒中药导致肝衰竭的病人，我们都没想着去进一步调查，他们就敢首捣虎穴，年轻人有这份担当，我们做长辈也该欣慰才是啊，
那要是脓包，也迟早挤了它！”林守仁停顿了好久。
说道：“过些日子我准备组织一个医生下乡的活动，就是深入基层去义诊，重点去排查村镇里的老人有没有疾病或者潜在的疾病隐患，就让你挂帅怎么样？”
许青川带着顾明昭回到了学校门口，“赶紧回学校吧，不然你爸会担心的。”
顾明昭说道：“着什么急啊，还没吃完饭呢！”
“嗯……你想吃什么？”
“走！我带你去吃最近的一家烧烤！我请客！”顾明昭拉着许青川蹦蹦跳跳的就要走。
许青川一愣。
顾明昭解释道：“嘿嘿，我的银行卡解冻了。”
“许医生平时都吃什么呀？”顾明昭咬着鸡脆骨，油渍顺着嘴角往下滑，“不会顿顿都是白粥吧？”
“医者当知五味入五脏。”许青川夹起烤茄子，竹签在指腹转了半圈，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师父让他尝遍《本草纲目》里记载的百种野菜，“不过……烧烤算‘辛散’还是‘燥热’？”
顾明昭笑得差点呛到：“得了吧，别在这儿给我开《黄帝内经》小课堂！”
顾明昭正专心干饭，许青川则摸出了手机。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许青川的拇指在“齐康生物科技”的搜索页面停住。
数据库什么都没查出来。
“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差？”
“你说这个齐康生物科技公司怎么一点信息也查不到啊？”
顾明昭喝了一口果汁，说道：“杏林斋己经被查封了，兴许那就是个挂着名的空壳公司罢了，不必在意。”
“有这个可能，我就是怕他们会在关键时刻突然出来搞我们一下……”
许青川送顾明昭到了校门口。
“许医生，”她忽然拽住他的袖口，在漫天星斗下笑得像个偷糖成功的孩子，
“明天周末，要不要去我学校的中药园？我种的金银花开花了，比张德才那破柜子里的发霉药材香多了。”
许青川的白大褂下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凌晨收了个狼疮性肾炎的患者，初期治疗见效甚微”指腹无意识着袖口被拽皱的褶皱，那里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估计会请中医科会诊。”
顾明昭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脚尖碾着砖缝里的碎草：“那...下午呢？金银花在日头最足的时候开得最盛...”
"下午还要去皮肤科会诊。"他从白大褂内袋摸出手机，锁屏界面跳出护士长的未接来电，“那个得了湿疹的学生还没来得及治呢——我今天能出来就己经顶着很大等我压力了。”
夜色里浮动的花香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那...等金银花结花苞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硬邦邦的白大褂口袋，“我种了三株树形金银花，老中医说这种品种的藤蔓能爬满整面墙呢。”
许青川望着她发亮的眼睛，指尖悬在手机回拨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顾明昭看许青川不回话，说道：“好嘛，看来许医生也是个大忙人呢，那就改天再说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