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皇城冰井台蒸起白雾。崔令仪踏着新雪拾阶而上,忽见檐角垂下的冰棱逆光闪烁——冰芯裹着靛色血丝,在青砖上蚀出蜿蜒的"子时髓裂"。远处当值的宫人正抬着鎏金炭盆经过,铜盆突然炸裂,飞溅的银骨炭中竟裹着半卷《考工记》,缺失的"辀人"篇被冰血补全,字缝间游动的蛇纹与三年前沉樱绘制的皇陵暗道图暗合。
"崔大人留步!"
将作监少匠捧着玄圭疾步追来,玉圭突然自掌心滑落。崔令仪旋身以刀背托住下坠的礼器,却见圭面"镇国"二字正在龟裂,裂痕中渗出混着冰晶的靛血,凝成二十八具微型青铜车——每辆轱辘都嵌着带倒刺的定脉钉,排列成北斗坠亡之相。
冰井深处传来机括闷响。崔令仪劈开井栏积雪,铸铁锁链绞动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如熔银——浮起的不是冰碴,而是裹着碧鳞蛇蜕的青铜璇玑仪残件,玉衡位置赫然卡着半枚带血的禁军腰牌。
谢沉舟立在废置的凌阴殿前,剑尖挑起半截冻毙的鼹鼠。鼠尾缠着的金丝突然崩首,在雪地上勒出工部密文——"地髓枯,龙脉绝"。他碾碎冰层下的鼹鼠洞,涌出的不是冻土而是三百枚青铜簧片,遇风即颤,奏出《易水寒》的变调。
"谢大人好雅兴。"
守陵卫提着玄铁铲自梅林转出,铲面反光处映着崔令仪被困冰井的倒影,"这凌阴殿存的可不是冰,是玄宗年间镇龙脉的三十万斤寒髓。"他突然挥铲劈向柏树,树芯炸开的冰雾中,二十八具冰尸呈跪拜状——每具尸身天灵盖都钉着与璇玑仪同制的青铜钉。
殿柱蟠龙突然目射磷火。谢沉舟挥剑斩断龙须,坠落的冰晶在空中拼出皇陵地宫的暗道图,标注的"死门"竟是三年前沉樱失踪的乱葬岗。
子时,崔令仪破开冰井底部的铸铁闸门。张衡地动仪残件突然自行拼合,八条铜龙齐吐冰珠——珠心裹着的不是汞液,而是浑身生满靛斑的守陵童尸,七窍中塞满《鲁班经》残页。
"令仪可知何谓'以髓饲脉'?"
钦天监正自冰雾中显形,手中六壬盘突化蛇形剑:"这冰井通着骊山地宫,每块寒髓都沁着个活祭的魂魄。"他转动盘面,铜龙口中的童尸突然睁眼,瞳孔射出的磷火凝成谢沉舟在凌阴殿血战的镜像。
地底突然传来龙吟般的震动。崔令仪挥刀劈碎铜龙颌下的夜明珠,珠粉遇风凝成新线索——某条龙须的螺纹,竟与谢沉舟剑穗上的璇玑玉严丝合扣。
五更梆子撕破雪夜,谢沉舟斩断最后一条青铜地络。冰尸胸腔炸开的瞬间,裹在心脏处的《皇舆全览图》遇热显形——"腊月廿三"的朱批下,蜿蜒的靛色箭头首指冰井。
"你以为毁得了寒髓枢?"
巫祝残魂附在守陵卫尸身上狂笑,手中玄铁铲突化九宫阵:"袁天罡建这冰井台时,早把三十万民夫炼成镇髓钉!"飞溅的冰碴凝成应龙扑来,每片龙鳞都刻着《推背图》第西十五象的谶语。
谢沉舟踏着龙脊跃上穹顶,剑尖挑破冰层裂隙。坠落的千年寒髓中,赫然封着崔令仪三年前遗失的鎏金臂钏——钏面云雷纹里,嵌着工部地宫最后的生门图。
晨光刺透冰棱时,崔令仪跪在崩塌的地宫废墟上。陌刀插入沸腾的寒髓池,靛色毒血遇刃即凝,化作三百面青铜司南——磁勺齐齐指向凌阴殿的柏树林。谢沉舟的白马踏碎冰镜而来,鬃毛间沾着的不是霜雪,而是巫祝黑袍的残片。
"沉樱用命换的答案......"他展开浸透的羊皮卷,褪色的血字在曦光中浮现:"寒髓非髓,人心为脉。"
太庙方向突然钟鼓齐鸣。新铸的浑天仪在晨雾中自行运转,三辰仪上的"腊月廿三"刻痕正被"山河重光"的金漆覆盖。十二辰次的位置,三百工匠正将镇髓钉重铸为农具,淬火的青烟汇成巨龙,掠过漠北新垦的麦田。
冬至第一缕日光掠过冰井台时,崔令仪抚过新立的玄武岩碑。碑文"以血饲脉,终成笑谈"八字尚带凿痕,她将碧鳞蛇蜕沉入寒髓池,冰层下忽然游过万千金鲤——每片鱼鳞都映着漠北坎儿井的清波。
谢沉舟策马掠过重开的丝路,鞍侧悬着的青铜璇玑己换成木制日晷。戈壁尽头,当年沉樱绘制的烽燧图上,新栽的胡杨正破土而生。那些嵌在龙脉深处的寒髓,此刻化作滋润根须的晨露,在每片新叶上凝成小小的、剔透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