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一,京畿麦浪翻金。崔令仪俯身掐断一穗麦芒,指腹猝然刺痛——麦粒中竟裹着青铜齿轮,齿缝渗出的靛液正蚀穿秸秆。远处驱雀的老农突然栽倒,竹哨滚落沟渠,哨孔淌出的不是涎水,而是混着辰砂的毒血,在田垄间汇成"未时穑焚"的谶语。
"崔大人当心热风!"
里正捧着《兆民本业》跌撞奔来,书页间窜出碧鳞幼蛇。崔令仪旋身斩断蛇头,蛇血溅上农书,褪色的"劝课农桑"西字竟被蚀成"以穑饲兵"。麦田深处忽然传来机括闷响,她挥刀劈开麦浪,三百具青铜耧车凭空显现——车斗漏下的不是麦种,而是淬毒的箭簇,排列成三年前沉樱标注的屯田军阵图。
谢沉舟立在太仓暗渠前,剑尖挑起半截泡胀的麦穗。穗芒突化钢针,在青石板上刻出工部密文:"新麦入仓,旧魂归冢"。他碾碎穗芯,靛色粉末顺水流淌,凝成崔令仪被困青铜耧车阵的轮廓。渠底暗格突然弹开,浮起的不是淤泥,而是裹着碧鳞蛇蜕的铸铁镰刀,刃口云雷纹与沉樱遗物上的剑痕严丝合扣。
"军爷也查春赋?"
仓曹掾提着量斗逼近,斗沿暗藏的倒刺泛着青光,"这批永徽五年的陈麦,可是按崔姑娘新制的《平籴法》入仓的。"他突然掀翻量斗,飞溅的麦粒遇风即燃,在空中拼出突厥狼旗。
暗渠闸门轰然洞开。谢沉舟踏着浮麦疾掠,水中倒悬的青铜农具突化连环弩,箭矢尾羽系着的铜钱与三年前幽州军饷同制。
未时三刻,崔令仪劈开最后一具青铜耧车。齿轮腔里滚出的不是机括,而是浑身生满靛斑的屯田卒尸骸,七窍塞满《齐民要术》残页。她挥刀斩断尸骸腰间革囊,三百枚带咒文的青铜耒头倾泻而出,遇土即长成淬毒蒺藜。
"令仪姑娘可知'代田法'真义?"
巫祝余孽自麦浪中显形,手中木铎突化蛇形剑:"赵过制的不是农法,是把三十万流民炼成战俑的邪术!"他摇动铜铃,燃烧的麦秸突然凝成谢沉舟在太仓血战的镜像,烈焰中每粒爆裂的麦芒都化作袖箭。
田垄突然塌陷。崔令仪抓住翻涌的土块,裂痕间嵌着的《屯田制》突现血批:"腊月廿三,穑火复燃"。
五更梆子撕破夜色,谢沉舟斩断太仓最后一根青铜量杆。坠落的杆秤砸开地窖,三百石陈麦中浮起铸铁龛——龛内蜷缩的仓吏尸骸手握半卷《漕运图》,图中新绘的运河支流竟首指崔令仪祖宅。
"沉舟兄解得开这死局?"
巫祝首领自麦堆跃下,手中连枷突化九节鞭,"你们每季征收的军粮,都在喂养自己掘墓的锸!"鞭风扫裂粮袋,飞溅的麦粒突化毒蜂,尾针淬着的靛毒与耧车箭簇同源。
谢沉舟旋身劈开粮垛,陈年麦粉中滚出鎏金鱼符——符身"平籴"二字正被血渍浸成"征伐",而符脊新刻的"改漕为溉"西字,墨迹尚未干透。
晨光染红麦茬时,崔令仪立在焚毁的青铜耧车前。焦黑的齿轮遇露结晶,凝成完整的《兆民本业》残卷。谢沉舟策马掠过冒烟的新茬地,剑尖挑起一株幸存的麦穗——穗芒间缀着的不是晨露,而是漠北新栽的胡杨嫩芽。
"谢大人看这水车!"
她指向渠边新架的翻车,青铜链斗正将毒血浸透的暗渠水滤成清流,"三日前工部送来检修的图纸,此处本该是'腊月廿三'的刻痕。"
翻车轴心突然炸裂。三百枚青铜耒头自水底激射而出,却在触及麦苗的刹那锈成齑粉——那些浸透巫祝毒血的兵器,终是抵不过今春第一株破土的绿芒。
夏至第一声蝉鸣掠过京畿,朱雀门缓缓推开。三百农户抬着熔铸的青铜农具走向漠北,谢沉舟的白马立在官道旁,鞍侧悬着的蛇形剑己换成桑木耒。崔令仪的红衣掠过重建的玲珑坊,檐角新挂的占风铎里,碧鳞蛇蜕正随南风碎成金粉。
太仓地窖深处,最后一石陈麦被锻造成酒曲。蒸腾的雾气漫过《平籴法》残卷,当年炀帝龙舟沉没的运河段,正有童子以断镰为笛,吹散永徽五年的穑火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