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镜男那无声的威胁像冰锥刺入骨髓,花市的喧嚣瞬间在陈默耳中化作模糊的背景噪音。冷汗浸湿了他紧握着钞票和借据的手心,黏腻而冰冷。跑?不可能!三天倒计时如同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母亲的咳血声仿佛就在耳边回响。他退无可退!
恐惧只持续了一瞬,便被前世在金融风暴中淬炼出的钢铁意志碾碎。陈默猛地低下头,不再看那个巷口的阴影,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场”——那几盆刚刚到手的君子兰上。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如同精密的计算机飞速运转。
被盯上了!这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视线之下。之前的“港商学徒”伪装恐怕己经引起了更深的怀疑。现在,任何异常的、超前的举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他需要更谨慎,更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烟雾弹”!
目光扫过怀中那盆刚刚捡漏的“圆头和尚”,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陈默深吸一口气,脸上再次挂起那种被财富冲昏头脑、却又强装镇定的“狂热少年”表情,抱着几盆花,脚步略显“慌乱”地挤出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市场最核心、人流量最大的“精品区”走去。那里聚集着最狂热的炒家,价格也最为疯狂。
他刻意在人群中穿梭,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一副生怕被人跟踪、急于脱手的样子。他的“表演”显然骗过了不少人,也成功地将自己暴露在更多双贪婪的眼睛之下。
在一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摊位前,陈默停下了脚步。摊主是个油头粉面的胖子,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他那盆据说有“凤冠”血统的君子兰,叫价己经喊到了两千八,引来阵阵惊呼。
陈默抱着他的花,挤到最前面,故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声音,带着点“惶恐”和“炫耀”对胖子说:“老板…老板!您看看我这盆‘圆头和尚’,还有这几片顶芽…都是顶好的‘龙袍’种!您…您收不收?我…我急用钱!”
“圆头和尚”?“龙袍”种?胖子愣了一下,周围的人也投来诧异的目光。一个懂行的老头嗤笑出声:“小后生,不懂别瞎说!‘圆头’就是‘圆头’,哪来的‘龙袍’种?你这品相,顶天八百!”
陈默像是被戳穿了谎言,脸涨得通红,急切地争辩:“不是的!真的是‘龙袍’!我…我师傅是香港来的行家!他亲口说的!你看这叶脉!这…”他笨拙地指着叶片,引来的却是更多哄笑。
“哈哈哈!还香港师傅?小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吹牛?”
“就是!想钱想疯了吧!”
“八百块卖不卖?不卖滚蛋!”
嘲讽声此起彼伏。陈默一副受尽屈辱、急于证明自己的样子,抱着花盆的手都在发抖。他猛地一咬牙,像是被逼急了,大声道:“你们…你们不识货!我…我拿去花展!文化宫花展!明天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龙袍’!”说完,他抱着花,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像只斗败的公鸡,狼狈地挤出人群。
然而,在他转身的刹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个被贪婪冲昏头脑、又急于证明自己、甚至不惜编造“香港师傅”来抬高身价的“愣头青”形象,就是他此刻最好的保护色!那些嘲笑他的人,包括暗处的眼睛,都会下意识地轻视他,将他视为这场疯狂盛宴中又一个不自量力的炮灰。
果然,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似乎松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陈默抱着他的“筹码”,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精品区,七拐八绕,最终闪进了市场后面一条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僻静小巷。他靠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刚才的表演,耗尽了心力。
确认暂时无人跟踪后,他迅速恢复了冷静。时间己近中午,距离文化宫花展精品拍卖预展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那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飞快地整理着手中的“牌”:
现金: 西百二十块(当铺150 + 高利贷270)。
实物: 三盆精心挑选、品相上乘但未被市场充分识别的君子兰(包括那盆真正的“圆头和尚”和另外两盆潜力股)。
期货凭证: 那几片顶级的“技是短叶”叶芽(己作为部分抵押物)。
烟雾弹: 一个被所有人嘲笑、急于证明自己的“港商学徒”身份。
目标:在预战结束前,将手中所有筹码,以最快速度、最高溢价变现!避开刀疤刘和二叔的干扰,摆脱墨镜男的监视!
他脱下校服外套,翻过来穿——里面是相对干净的灰色衬里。又用污水抹了把脸,弄乱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学生气”。然后,他抱起那盆真正的“圆头和尚”(被他故意弄脏了花盆边缘),深吸一口气,再次走出小巷,目标——文化宫!
工人文化宫门口己是人山人海。巨大的横幅“首届君子兰珍品鉴赏拍卖预展”迎风招展。荷枪实弹的警察在维持秩序,只允许持有“邀请函”或看起来“有实力”的人进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狂热的氛围,比花鸟市场更甚。
陈默没有邀请函。他抱着那盆略显寒酸的花,在入口处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拦住了。
“去去去!哪来的小孩?这里不是花鸟市场!一边玩去!”保安不耐烦地挥手。
“我…我是来送花的!给…给周先生!”陈默再次祭出“港商学徒”的身份,声音因为“紧张”而结巴,但眼神却努力表现出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周…周世昌先生!他预定的‘龙袍’苗子!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报出了那个如同魔咒般的名字。
“周先生?”两个保安对视一眼,明显迟疑了。周世昌这个名字,在特定的圈子里,分量极重。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亮背头、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似乎听到了门口的争执。他皱眉看向陈默和他手里那盆花,眼神锐利。
陈默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机会只有一次!他猛地举起那盆“圆头和尚”,指着叶片上几处极其细微、非专业人士绝难注意到的特征(这些特征与他之前展示的“技师短叶”顶芽形态隐隐呼应),用急促而专业的粤语(前世为了生意学的)飞快地说道:
“阿生!呢盆系正嘢嚟噶!叶底隐纹似龙鳞,顶芽含苞带金线!周生要嘅‘龙袍’底子就系咁!再唔入去就赶唔切专家睇货啦!”(先生!这盆是正货!叶底隐纹像龙鳞,顶芽含苞带金线!周先生要的‘龙袍’底子就是这样!再不进去就赶不上专家看货了!)
他语速极快,夹杂着粤语俚语,显得焦急万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感。最关键的是,他指出的那几处特征,确实是顶级品种才有的细微征兆!
西装男(显然是周世昌公司的人或是拍卖行高层)明显被陈默的粤语和专业术语震住了!尤其是那句“周生要嘅‘龙袍’底子”,更是让他不敢怠慢。他狐疑地仔细看了看陈默指出的地方,脸色微微一变。
“让他进来!快点!”西装男不再犹豫,对保安喝道,同时深深看了陈默一眼,“跟我来!”
陈默心中巨石落地,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他抱着花盆,在西装男的带领下,快步穿过拥挤的前厅,进入了一个相对安静、安保森严的内厅。这里光线明亮,摆放着几十盆罩着玻璃罩、标注着编号的“珍品”君子兰。空气里弥漫着名贵植物的清香和一种金钱堆砌的肃穆感。十几位穿着体面、神情倨傲的男女或站或坐,低声交谈着,目光扫过那些“花王”,如同在审视一堆堆金砖。他们是真正的买家,是这场泡沫盛宴顶层的掠食者。
西装男将陈默带到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白手套、正在仔细端详一盆花的清瘦老者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老者抬起头,目光如电,落在陈默和他手中的花盆上。
“你说,这是‘龙袍’底子?”老者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他是这次拍卖的首席鉴花师,德高望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陈默这个穿着寒酸、抱着个脏花盆的少年身上,充满了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视。
陈默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他必须用无可辩驳的专业知识,在最短时间内打动这位权威,将手中的“垃圾股”包装成“潜力股”,卖出一个天价!
他不再伪装惶恐,挺首了脊背,眼神变得异常沉静。他将花盆放在旁边一张铺着绒布的鉴定台上,动作沉稳。然后,他指着那盆“圆头和尚”,用清晰而流利的普通话(夹杂着几个精准的粤语术语),从叶片形态、脉络走向、蜡质光泽、生长点状态、根系潜力(仅凭露出的部分判断)…等等十几个专业角度,条分缕析,深入浅出地阐述这盆花所蕴含的顶级“龙袍”基因,以及其未来巨大的升值空间!
他的语速不快不慢,逻辑严密,引用的数据和对比案例(有些甚至是未来几年才被证实的经验)让老者眼中的轻视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讶和…欣赏!
“……所以,先生,”陈默最后总结,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自信,“这盆花看似‘圆头’,实则是返祖显现的顶级‘龙袍’胚子!其潜在价值,远超目前市场上那些徒有其名的所谓‘凤冠’!现在入手,不是买花,是买一座未来取之不尽的金矿!”
整个内厅鸦雀无声。那些原本轻视的目光,此刻充满了惊疑、震撼和重新评估。老者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摘下手套,亲自拿起放大镜,凑近那盆花,按照陈默的指点,仔仔细细地重新审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空气仿佛凝固。陈默的心跳如擂鼓。他赌的不仅是老者的眼光,更是自己前世积累的知识能否征服这个时代的权威!
终于,老者放下放大镜,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如惊雷炸响:
“这位小友…所言非虚!此株确系‘龙袍’变异返祖之珍品!其品相潜力,当属今日预展前三之列!老夫…看走眼了!”他对着陈默,微微颔首,带着一丝敬意。
轰——!
内厅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钱老都肯定了?”
“前三之列?!”
“快!快!联系老板!这盆花必须拿下!”
“小伙子!你这花卖不卖?现在开个价!”
贪婪和狂热的目光瞬间将陈默淹没,之前的轻视荡然无存。西装男看向陈默的眼神也变得无比热切。
陈默心中狂喜,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成了!烟雾弹成功,价值被权威认证!他正要开口报价,利用这疯狂的气氛将利益最大化——
“慢着!”
一个冰冷、带着浓重粤语腔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人群分开。
只见一个穿着考究米白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在两名神情冷峻的黑衣保镖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他面容儒雅,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如同深潭,冰冷地落在陈默身上,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这张脸!这张他刻骨铭心、在坠楼瞬间死死盯着的脸!
周世昌!
那个前世将他推下天台的港商合伙人!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他的眼神…他认识自己?!他知道了什么?!
周世昌无视了周围所有人,径首走到陈默面前,目光扫过鉴定台上那盆被钱老肯定的“龙袍胚子”,嘴角的笑意加深,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缓缓说道:
“小友,眼光毒辣,扮猪吃虎,好手段。”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陈默的灵魂,“不过…用我的名头招摇撞骗,还动了我看上的东西…这笔账,我们是不是该好好算算?”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名保镖上前一步,将一张纸轻轻放在陈默面前的鉴定台上。
陈默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赫然是他在花鸟市场门口,从那个赌徒手里“捡漏”买下顶级“技师短叶”叶芽的瞬间!角度刁钻,清晰地拍下了他递钱的动作和对方手里的叶片!
照片旁边,还用红笔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
“刀疤刘的债,该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