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将废弃的南郊货场浸泡成一片铁锈色的沼泽。陈默单膝跪在泥水里,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模糊了眼前晃动的三支黑洞洞的枪口。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姿态是绝对的屈服,但那双眼睛却在闪电划破天际的刹那,亮得惊人。
“钱和车,都在外面。”陈默的声音被雨声打得稀碎,却异常清晰,“放了她。”
“放了她?”为首绑匪是个刀条脸,嗤笑一声,枪口狠狠顶在陈默额角,冰冷的金属感刺骨,“周老板要的可不是钱!他老人家就想看看,你这个‘死而复生’的怪物,到底有多在乎这个妞?”
货场深处,被胶带封住嘴、捆在生锈铁架上的林静拼命挣扎,发出绝望的呜咽,泪水混着雨水流了满脸。她看见陈默跪在那里,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闪电再次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他苍白的脸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她心脏骤停的、近乎非人的决绝。
刀条脸显然也看到了那眼神,心头莫名一悸,随即恼羞成怒:“妈的,装神弄鬼!周老板说了,要你一根指头!自己动手,还是要老子帮你卸条胳膊?”
“手指?”陈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像是在确认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
“对!就那根——”刀条脸枪口下移,指向陈默举起的左手,“小指!快点!老子数三声!三……”
“默哥!不要!”林静在心中疯狂呐喊,指甲抠进铁锈里,渗出血丝。
“二!”刀条脸的同伴狞笑着附和,手指扣上了扳机护圈。
“一”字即将出口的瞬间,陈默动了。
没有嘶吼,没有犹豫。他猛地收回左手,右手闪电般从腰间拔出一把折叠的瑞士军刀——那是老钟头在他十八岁生日时送的“防身家伙”。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只反射出一道极细微的寒芒。他左手小指死死按在冰冷的、沾满泥水的货箱金属棱角上,右手军刀高高扬起!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被巨大的雷鸣彻底吞噬。
刀光落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地穿透了雨幕,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紧接着,一小截东西带着温热的血线,飞溅出去,落在浑浊的泥水里,瞬间被染成暗红色。
是半截小指。
切口异常平整,森白的断骨茬口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陈默所有的神经!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几乎栽倒。额角的冷汗瞬间涌出,混着雨水滚落。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声冲到喉咙口的惨嚎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喉咙里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他猛地将剧痛抽搐的左手攥紧,死死按在腹部,指缝间瞬间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衬衫下摆,又被冰冷的雨水迅速冲刷成淡粉色,滴落在脚下的泥泞里,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妖异的花。
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因剧痛和失血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火的寒冰,死死钉在刀条脸脸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放人!”
货场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远处隐约的雷鸣。
三个绑匪,连同远处被捆着的林静,全都僵住了。刀条脸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眼神从残忍的戏谑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见过狠人,但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那一刀的决绝,那断指瞬间的平静,让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操……”刀条脸身后的一个马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发颤,“疯…疯子…”
刀条脸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色厉内荏地吼道:“妈的…算你狠!把人……”
就在他“放”字即将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轰——!!!
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如同愤怒的巨兽嘶吼,瞬间撕碎了雨夜的死寂!一道刺目的、撕裂黑暗的雪亮车灯如同审判之剑,毫无征兆地从货场被撞开的破铁门方向首射进来!
一辆黑色的、线条刚硬的奔驰W126轿车,如同失控的钢铁猛兽,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碾过满地狼藉的碎石和锈蚀零件,朝着刀条脸三人所在的位置狂暴地冲撞而来!泥浆在车轮下飞溅起数米高的扇形水幕!
“我操!”刀条脸魂飞魄散,只来得及爆出一句粗口,本能地向旁边扑倒!
“躲开!”
“车!!”
另外两个马仔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连滚带爬地向两侧翻滚。
然而,奔驰车似乎早就锁定了目标。在刀条脸扑倒、另外两人散开的刹那,它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近乎漂移的角度猛地一甩车尾!
砰!哐当!咔嚓!
一连串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和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炸开!
车尾如同巨大的铁锤,精准地、狂暴地扫中了那个反应稍慢半拍的马仔!那人像被全速行驶的列车迎面撞上,身体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堆积的废弃集装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再无声息。另一个马仔被飞溅的碎片擦中,惨叫着滚进泥水里。
奔驰车在撞飞一人后,轮胎在湿滑泥地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头猛地一摆,稳稳地停在了陈默和林静之间,如同一道坚实的钢铁屏障,将绑匪与两人隔开。
车门猛地弹开。
一双踩着尖细高跟鞋、包裹在笔挺黑色西裤里的长腿稳稳踏进泥泞的雨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接着,一个身影从驾驶座钻了出来。
雨水打湿了她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盘发,几缕乌黑的发丝黏在光洁冰冷的额角。她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被雨水浸透,勾勒出瘦削而挺拔的肩线。正是李薇。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如同西伯利亚冻土深处的寒冰,平静地扫过现场:跪在泥水中、左手紧捂腹部指缝渗血的陈默;被捆在铁架上、满脸泪痕惊恐未消的林静;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的刀条脸;以及远处集装箱下那滩迅速被雨水稀释的血迹和一动不动的躯体。
她的目光在陈默还在滴血的左手上停留了半秒,那截缺失的小指位置,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她的视线。她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冰冷。
刀条脸挣扎着爬起来,半边脸糊满了泥浆,惊怒交加地抬起枪口对准李薇:“臭娘们!你他妈找死……”
李薇甚至没看他,只是随手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个细长的金属管,像扔垃圾一样,精准地抛到陈默面前的泥水里。
“止血带。加压。”她的声音比这夜雨更冷,毫无波澜,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撞车只是碾过了一只蚂蚁,“感情用事。”她的目光掠过陈默惨白的脸,又扫了一眼还在啜泣的林静,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但……不算蠢。”
“你……”刀条脸被彻底无视的羞辱感点燃了怒火,枪口瞬间指向李薇,“老子崩了你!”
然而,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并非来自刀条脸!
子弹撕裂雨幕,精准地打在刀条脸持枪的手腕上!
“啊——!”刀条脸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手枪脱手飞出,他捂着手腕跪倒在泥水里,鲜血瞬间从指缝涌出。
枪声来自货场另一个方向的高处!一个废弃的行车操作间窗口,黑洞洞的枪管一闪而逝!
是李薇的人!
刀条脸瞬间面无人色,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
李薇仿佛没听到那声枪响,也没看到刀条脸的惨状。她只是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陈默,准确地说,是投向陈默身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货场深处,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废弃钢铁丛林,锁定了某个隐藏的存在。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雨幕的奇异力量,清晰地传入陈默耳中:
“你以为,断一根手指,就能救得了谁?”
“周世昌要的,从来就不是你的命,或者她的命。”
“他要的,是确认你的‘异常’。”
“规则变了,陈默。从你‘回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成了棋盘上最显眼的棋子。而棋子……”她顿了顿,冰冷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怜悯,又或者是嘲讽,“没有资格谈牺牲。”
话音落下的瞬间,货场深处,那片被黑暗笼罩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电流杂音,像是老式无线电对讲机受到干扰的滋滋声!
滋滋……目标……陈默……确认……“时空异动体”……反应峰值……达到阈值……滋滋……可……收割……滋滋……
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陈默的耳膜!
时空异动体?!
收割?!
陈默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剧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瞬间被一股彻骨的寒意驱散!他猛地扭头,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收缩,死死盯向那片声音传来的黑暗深处!
不是普通的绑架勒索!这是一场针对他的、精心设计的测试?周世昌……他到底知道多少?!
而就在陈默心神剧震的刹那,被捆在铁架上的林静,也猛地停止了啜泣。她距离那片黑暗更近!那断断续续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时空异动体”几个字,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的恐惧和混乱,首抵灵魂深处!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沾满泪水的睫毛剧烈颤抖着,茫然又惊恐地看向黑暗中声音的来源,又猛地转向浑身是血、脸色惨白、眼中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陈默。
时空……异动体?
那是什么?
默哥……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巨大的谜团和冰冷的恐惧,如同这无边的夜雨,瞬间将她彻底吞没。
雨,更大了。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货场上的血腥和泥泞,也冲刷着每个人脸上凝固的惊骇与茫然。李薇站在车旁,像一尊冰冷的黑色雕塑,雨水顺着她尖削的下颌不断滴落。她看着陈默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看着林静脸上凝固的、被更深层恐惧取代的泪痕,最后,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传来诡异电流声的黑暗深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风暴的中心,才刚刚开始旋转。而陈默用断指换来的喘息之机,似乎正将他拖向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漩涡。规则己变,棋盘之上,执棋之手,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