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昂贵药物混合的冰冷气息,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声响。陆宇浩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唇边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如同雪地里刺目的红梅。他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在剧烈地转动,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仿佛正深陷于无法挣脱的梦魇沼泽。
“嘉嘉……嘉嘉……别走……爸爸错了……爸爸真的错了……”破碎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无尽的悔恨,一声声敲打在守候在床边的陆如雪心上。
陆如雪紧紧握着他微凉的手,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白色的被单上,洇开深色的圆点。她另一只手拿着温热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声音哽咽而轻柔:“大哥……大哥你醒醒……嘉嘉会没事的……她一定会回来的……”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陆宇浩紧蹙的眉头猛地一颤!那双紧闭的、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骤然睁开!
没有初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压着万钧雷霆的黑暗!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牵动了内腑的伤势,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苍白的脸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大哥!别动!”陆如雪吓了一跳,连忙按住他,声音带着哭腔,“你刚吐了血,不能激动!”
陆宇浩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病房,最终定格在陆如雪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急迫和冰冷:“宇天呢?小草呢?”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
“二哥带小草去看爸爸了。”陆如雪连忙回答,小心地观察着大哥的脸色,“爸爸……爸爸的情况好像突然好转了很多!脸色红润了,呼吸也稳了!真是奇迹!小草那孩子……好像真有福气……”她试图用这个好消息安抚他。
然而,陆宇浩听到父亲好转的消息,眼底的冰寒并未融化分毫,反而更添一层焦灼。他猛地想起昏迷前那撕心裂肺的悔恨,想起护士长供述的“嘉嘉”身世……真正的嘉嘉!他的女儿!他必须立刻知道她的下落!
他没有理会陆如雪关于“小草福气”的话,挣扎着伸出手,指向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虚弱与强势并存的压迫感:“手机……给我……叫阿城……立刻……来医院!”
陆如雪不敢怠慢,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助理阿城的电话,简短而急促地传达了命令。
几分钟后,病房门被急促而克制地敲响。阿城推门而入,这位平日里精明干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精英助理,此刻却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躲闪,脚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踉跄。他走到病床前,甚至不敢首视陆宇浩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睛,低着头,声音艰涩:“陆……陆总,您找我?”
陆宇浩靠在升起的病床上,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牢牢钉在阿城身上,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力量,砸在寂静的病房里:“嘉嘉……在乡下……怎么样了?”他死死盯着阿城,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阿城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只发出无意义的“呃……呃……”声,额头的汗珠汇聚成大滴,顺着鬓角滑落。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陆宇浩的心,随着阿城的沉默和恐惧的表现,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猛地向前倾身,手背青筋暴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在病房里炸开:
“说!!”
那一个字,如同惊雷,震得阿城浑身剧震,也吓得陆如雪脸色发白。
阿城猛地抬起头,脸上己无半分血色,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陆……陆总……小姐……小姐她……她走丢了!”
“什么?!”陆如雪失声惊呼,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恐。
陆宇浩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压下。他死死盯着阿城,眼神里的风暴足以摧毁一切:“走丢了?!说清楚!”
“派……派去乡下暗中保护小姐的人……昨天……昨天下午报告……说小姐……在村口玩……然后……然后就不见了!”阿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把整个村子都翻遍了!挨家挨户地问!发动了所有村民帮忙找!山上、河边、树林……找了两天两夜了!一点……一点踪迹都没有!小姐……小姐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巨大的压力和心理负担让这个硬汉的声音彻底崩溃。
“废物!!!”
陆宇浩的怒吼如同受伤濒死的雄狮,带着毁天灭地的暴怒和绝望!他猛地一拳砸在病床的金属栏杆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牵动了内伤,剧烈的咳嗽让他再次弯下腰,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他却浑然不顾!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碎血肉挤出来的:
“连一个孩子都看不住!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疯狂的赤红,“找!继续给我找!加派人手!悬赏!哪怕把整个江城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把我的嘉嘉找回来!她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你们……你们所有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刺骨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是!是!陆总!我……我马上去办!倾尽全力!” 阿城如蒙大赦,又像是接到了死刑判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病房。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陆宇浩靠在床头,急促地喘息着,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那里面翻涌着无尽的痛苦、自责和一种几乎将他撕裂的恐惧。他的嘉嘉……他唯一的女儿……流落在外,生死未卜……而他,这个父亲,却连保护她都做不到!护士长供述的“王如烟”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王如烟……” 他低低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淬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他再次拿起手机,拨通了另一个号码,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立刻,把王如烟,还有那个……陆嘉琪,给我‘请’到……医院来!现在!立刻!”
“大哥!”陆如雪担忧地按住他冰冷的手,“你现在的身体……”
陆宇浩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锐利如刀,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我要亲自……问问她们!” 那“问问”二字,蕴含着足以令人冻结的寒意。
陆如雪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和痛楚,心知无法阻拦,只能含泪点头:“好,大哥……你……你别太激动……” 她看着大哥嘴角再次溢出的血丝,心如刀绞,“嘉嘉……嘉嘉她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会保佑她的,她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她的声音哽咽着,既是安慰大哥,也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可那话语在巨大的未知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陆宇浩没有再说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病房里只剩下他压抑的喘息声和仪器单调的“嘀嗒”声,沉重的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无声地弥漫开来,几乎要将人溺毙。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
病房厚重的门并未完全关严,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缝隙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般站在那里。
叶晓柒(陆嘉嘉)去而复返,原本是担心陆宇浩的情况,却无意中将病房内那场关于“嘉嘉失踪”的风暴听了个真切!
她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背对着病房门的方向。那张属于“叶小草”的平凡小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寂静。然而,在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清澈的瞳孔深处,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震惊、荒谬、冰冷的嘲讽、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刺痛……如同冰与火在她灵魂深处激烈碰撞!
陆宇浩那暴怒的咆哮、绝望的嘶吼、对“嘉嘉”安危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刺入她冰封的心湖!
他竟然……在找她?
那个被他亲手厌弃、被“假女儿”取代、最终导致她惨死荒郊的……陆嘉嘉?
多么讽刺!多么可笑!
在他终于得知真相、被悔恨击垮之后,在他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女儿之后……她却早己不在原地!
那声“吉人自有天相”的安慰,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天相?她的“天相”就是被亲生父亲漠视,被鸠占鹊巢的毒妇害死!
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却远不及她心底那片冰封荒原的寒意。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用力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提醒自己此刻的身份——她是叶小草,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冰冷地向上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深渊裂开无声的嘲讽。陆宇浩,你的悔恨,你的寻找,都太迟了。属于陆嘉嘉的一切,早己在你们亲手铸就的悲剧里,焚烧殆尽。现在站在这里的,只为复仇而来!那病房里撕心裂肺的呼唤,于她而言,不过是仇人迟来的、无用的悲鸣,在她复仇的火焰上,添了一把无足轻重的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