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嗬…”
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气音，在浓重的血腥与恶臭中艰难地响起。
那张血肉模糊、如同恶鬼般的脸，在昏暗中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披散的长发黏连着凝固的暗红色血痂，遮不住那纵横交错的鞭痕和焦黑的烙铁印记。皮肉翻卷，得不形。一只眼睛被的眼皮彻底封死，另一只勉强睁开一条缝隙的眼，浑浊、涣散，如同蒙着一层死灰的玻璃珠。
然而，就在朱允熥被那浓烈煞气和巨大恐惧攫住心神，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
那只勉强睁开的、浑浊的眼睛，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涣散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极其缓慢地聚焦。最终，那死灰般的目光，穿透了浓重的黑暗和血腥，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朱允熥那张因为恐惧而惨白扭曲的脸上！
朱允熥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巨大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他清晰地看到！
在那只如同恶鬼般的眼睛里，在触及自己身影的刹那，瞳孔深处，极其诡异地……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复杂的波动！
那不是纯粹的、属于杀手的冷酷和仇恨！
那里面，混杂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
一种如同见了鬼般的……恐惧？
甚至……在那麻木绝望的最底层，还翻涌着一丝极其隐晦、极其难以察觉的……嘲弄？！
仿佛在无声地嘶吼：是你？竟然是你？！一个抱着破布娃娃、吓得浑身发抖的小崽子？！朱元璋派你来？他是瞎了眼……还是疯了？！
亦或是……在嘲弄这荒谬绝伦、令人作呕的命运？！嘲弄他自己这拼死一搏的……彻底失败？！
这诡异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朱允熥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之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屈辱，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无尽恐惧、屈辱和濒死反击般疯狂的嘶吼，猛地从朱允熥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尖锐、嘶哑，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最后的挣扎！
巨大的情绪洪流彻底淹没了他！脑海中只剩下朱元璋那双燃烧着毁灭火焰的眼眸，那根指向他咽喉的食指，那冰冷刺骨的声音：“问清楚！是谁想要你的命——！！！”
问？！
去他妈的问！！！
朱允熥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他不再思考！不再犹豫！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屈辱，在这一刻化作了最原始的、毁灭一切的冲动！
他死死攥着那柄冰冷沉重的血螭匕！如同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不，是攥着唯一能撕碎眼前这噩梦的凶器！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扑向猎物的困兽！朝着那个被铁链吊着、血肉模糊的刺客身影！朝着那双充满了惊愕、恐惧和嘲弄的眼睛！猛地扑了过去！
动作僵硬！步伐踉跄！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骤然撕裂了死寂的牢房！
那柄暗红色的血螭匕，如同渴血的毒龙，被朱允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毫无章法地捅进了刺客的腹部！
刀身毫无阻碍地没入！首没至柄！
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瞬间喷溅而出！溅满了朱允熥紧握着刀柄的手！溅在了他惨白的脸上！溅在了他怀中那个沾满泪水泥污的破旧布老虎上！
“呃啊——！！！”
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猛地从刺客那破裂的喉咙里炸响！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他的身体被这致命一击猛地顶得向上弓起！如同一条离水的鱼！被铁链吊着的双臂发出令人牙酸的拉扯声！浑身剧烈地痉挛着！那只勉强睁开的眼睛里，所有的惊愕、恐惧、嘲弄，瞬间被无边无际的痛苦和死亡的阴影彻底吞噬！只剩下纯粹的、濒死的绝望！
朱允熥死死握着刀柄！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虎口崩裂！手臂酸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锋刺破皮肉、撕裂内脏的恐怖触感！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顺着刀柄、沿着他的手腕不断流淌！那浓烈的血腥味和刺客濒死的惨嚎，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耳膜！
巨大的恐惧和杀戮带来的强烈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当场呕吐出来！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和脱力而剧烈地摇晃着，几乎要向后栽倒！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冲击和混乱之中！
就在那刺客凄厉的惨嚎即将被死亡的窒息彻底吞没的最后一刹那！
那只因为剧痛而圆睁、瞳孔己经开始涣散的独眼，极其诡异地、死死地盯住了朱允熥身后——那扇紧闭的、厚重的牢门上方！
那里，是牢房墙壁的高处，一个极其狭小的、仅供通风换气的方形气孔！气孔外，是诏狱幽深甬道里昏黄摇曳的壁灯光线！
刺客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他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张开了那破裂的、染血的嘴！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嘶哑、却如同淬毒钢针般清晰刺耳的声音，混杂着血沫，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挤了出来：
“吕…吕娘娘……救…救我……”
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断！
刺客那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痉挛瞬间停止！那只死死盯着气孔的独眼，瞳孔彻底放大、涣散！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头颅无力地垂下，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软软地挂在冰冷的铁链上，只剩下鲜血顺着破烂的衣角，一滴、一滴，砸落在下方湿滑粘腻的稻草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死了。
那个在春和宫刺杀他、被影卫擒获、在诏狱受尽酷刑的刺客，死了。
被他朱允熥，用这柄朱元璋赐下的血螭匕，亲手捅死了。
那句临死前挤出的“吕娘娘救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凝固在狭小牢房那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吕娘娘！
吕氏！！！
巨大的震惊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朱允熥昏沉混乱的意识上！他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真的是她！
奉先殿的毒参汤！春和宫的淬毒弩箭和匕首！这背后索命的黑手，真的是她！朱允炆的生母！未来的皇太后！
“轰——！！！”
就在朱允熥被这巨大的真相冲击得心神剧震，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牢房墙壁高处——那个刺客临死前死死盯着的狭小气孔之外，骤然爆发！
快！
快得超越了人类反应的极限！
一道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细小黑影！如同暗夜中蛰伏毒蛇的致命毒牙，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冰冷的死亡气息，从那狭小的气孔中精准无比地激射而入！
目标——
首指朱允熥毫无防备、因为巨大震惊而微微抬起的——面门！
毒箭！
又是淬毒的弩箭！
朱允熥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只感觉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劲风，瞬间扑面而来！视野中，那一点幽蓝的寒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死亡！
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彻底笼罩！
他仿佛己经闻到了那箭簇上散发出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淡淡腥气！仿佛己经感觉到了那冰冷的金属即将刺穿自己眉心的剧痛！
完了！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瞬间僵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