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没有解释，没有开脱，只有平静的陈述，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压下了林玄失控的咆哮。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墨昀，又缓缓移向掌中那半边焦黑、符文黯淡的万象罗盘。
选择？
是这冰冷的金属和符文选择了他？
将他从平凡的生活中硬生生拖拽出来，扔进这充斥着能量刃、怪物和毁灭预警的恐怖漩涡？
愤怒的火焰还在胸腔里燃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他质问命运，命运却以沉默回应，只留下这破碎的罗盘作为冰冷的证据。
茶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虚拟雨滴打在荷叶上的沙沙声，以及林玄自己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墨昀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温润的眼眸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挣扎与迷茫。
他提起炉上微沸的水，重新冲洗了一个干净的青瓷杯，再次注满温润的茶汤，推到林玄面前。
“愤怒无用，恐惧亦是无用。”
墨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万象罗盘选择了你，因果己然缔结。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从昨夜你踏入那条小巷，从你接住它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便己与它，与这隐匿于都市之下的‘玄灵’世界，紧密相连，无法分割。”
林玄没有动那杯茶。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在混乱中艰难地启动，试图分析这荒谬绝伦的现状。
遗忘？回归“正常”？
墨老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那份“缺失感”和对真相的求知欲，会日夜啃噬灵魂，最终陷入疯狂。
而且，天衍集团真的会放过一个接触过“钥匙”又失忆的普通人吗？
尘封守卫的恐怖阴影依旧萦绕在心头。遗忘，是自欺欺人，是坐以待毙。
踏入玄灵之道？
掌控力量，窥见真相？听起来充满诱惑。但那意味着什么？
时刻警惕隐匿法则，在表世界（游戏公司）和里世界（修士圈）之间如履薄冰。
首面天衍集团冷酷无情的追杀，卷入未知势力的纷争漩涡。
危险、背叛、生死考验……墨老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判词。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如何在这群掌控着撕裂空气、冻结大地力量的“超人”中生存？更遑论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
力量……他确实渴望力量。
不是为了称霸，仅仅是为了自保，为了弄明白这一切的根源，为了不辜负那个黑衣人用生命掷出的托付。
但这份渴望，在现实的恐惧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
林玄睁开眼，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浓的疲惫和迷茫，“我……需要力量。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像……像他一样。”
他眼前闪过黑衣人倒在血泊中的年轻脸庞。
“但是……墨老，我真的能做到吗？我只是个程序员，我连打架都不会……”
墨昀看着林玄眼中交织的恐惧、渴望与深深的不自信，缓缓道：“道无高下，法无定式。玄灵之道，包罗万象。你与信息态玄灵粒子的天然亲和，你程序员的逻辑思维，或许正是你在这条路上独特的优势。力量，并非一蹴而就。修行之路，始于足下。从感知、导引最基础的玄灵粒子开始，淬炼己身，稳固心神。当你真正理解了力量的本质，自保，并非遥不可及。”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郑重，如同在签署一份灵魂的契约：
“现在，是抉择之时。”
墨昀伸出两根手指，声音清晰而沉稳，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林玄紧绷的神经上：
“其一：遗忘之路。”
“此刻，我便出手，彻底封印你昨夜至今所有关于玄灵、罗盘、巷战、废弃工厂、尘封守卫的记忆。
连同你体内被激活的那一丝玄灵感应，一并抹去。你会带着‘加班过度导致短暂失忆’的合理解释，回到你的公寓，明天照常去游戏公司上班。
昨夜机房异常是系统故障，身体的疲惫是工作压力。你将回归凡尘，万象罗盘我会带走处理，天衍集团的因果，由我承担。
从此，你的世界只有代码、需求与KPI，昨夜种种，恍如一梦，了无痕迹。”
墨昀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看穿林玄灵魂深处的怯懦：
“但，那份因真相被剥离而产生的、无法言喻的空洞感，将永远伴随你。
午夜梦回，莫名的惊悸；面对某些科技产品或数据异常时，潜意识的排斥与恐惧；甚至……当天衍集团更高级别的追踪手段锁定你残留的、连你自己都遗忘的‘印记’时，你将在无知无觉中，迎来真正的‘湮灭’。
这条路，看似回归平静，实则通向更深的迷茫与潜在的死亡。”
林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入手心的罗盘边缘。
遗忘……看似解脱，却如同饮鸩止渴。那份空洞感，那种对“未知真相”的潜在恐惧，墨老描述的如此清晰，让他不寒而栗。
而且，将罗盘交给墨老？那黑衣人的托付呢？天衍集团的威胁真的能因为他的遗忘就消失吗？
墨昀没有停顿，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引导的意味，如同在黑暗中点燃一盏微弱的灯火：
“其二：问道之路。”
“由我引你入门，传你《玄灵基础》，教你感知弥漫于都市钢铁丛林中的万千玄灵粒子，导引其淬炼体魄，稳固心神。
助你掌控体内新生的力量，解析手中罗盘的奥秘，学习在这表里交织的世界中生存、隐匿、自保的法则。
你将拥有窥见世界真实一面的资格，拥有掌握超越凡俗力量的可能。
这条路，充满未知的凶险与挑战，天衍集团的阴影如芒在背，里世界的规则需要你步步为营。
但……”
墨昀的目光落在林玄紧握罗盘的手上，带着一丝期许：
“它也给予你力量去追寻真相，去守护你想守护之物，去把握自己的命运。
万象罗盘选择了你，或许正是因为你身上有某种特质，能在这条‘万法同途’的艰险道路上，走出不一样的可能。
这条路，荆棘遍布，却也通向无限可能。”
问道之路！
掌控命运！追寻真相！守护！
这些词汇带着灼热的温度，烫伤了林玄因恐惧而冰冷的心。
他想起在废弃仓库亡命奔逃时的无力，面对尘封守卫利爪时的绝望，在猩红预警下灵魂撕裂般的痛苦……
那种任人宰割、如同蝼蚁般的感觉，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他需要力量！
不是虚无缥缈的长生，而是实实在在的，能够保护自己、弄明白这一切、至少能够站着活下去的力量！
对真相的执着，对生存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份属于程序员、面对复杂系统永不低头的解析欲，在这一刻如同被浇灌了汽油的火苗，轰然升腾！压倒了那如影随形的恐惧！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虽然依旧布满血丝，残留着疲惫和惊悸，但那深处，却有一簇名为“决断”的火焰，被彻底点燃！
“我……”
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尽管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我选第二条路！”
林玄的目光紧紧锁住墨昀，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想忘记！我不想在无知中等待可能的死亡！我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我想……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他举起了手中那半边破碎的罗盘，冰冷的金属在茶室柔和的光线下泛着幽光。
“无论它选择我是因为什么，既然甩不掉，那就掌控它！”
话音落下，茶室内一片寂静。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小了些许。
墨昀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满身狼狈，眼神却燃烧着决绝火焰的年轻人，温润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微小的、却带着欣慰与赞许的笑容。
那笑容如同乌云缝隙中透出的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林玄心中最后一丝摇摆。
“善。”
墨昀轻轻颔首，只吐出一个字，却重逾千斤。
“既然你己做出选择，那么……”
他站起身，那清癯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蕴含着山岳般的厚重感。
“从此刻起，你便不再是纯粹的凡俗程序员林玄。”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如同在宣告一个古老仪式的开始：
“你，是踏上了‘玄灵长生录’的求道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