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枯树皮般的手碰到我手背那刻,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十五万现金砸在破门上,钞票瀑布一样涌出来。
他儿子尖叫着“一房两卖”,门外中介的报价己经飙到五十三万。
老李头的手指像被磁石吸住,颤巍巍插进那堆粉红票子里。
“爹!快撕了那破纸!”他儿子唾沫喷到我脸上。
我盯着老李头浑浊的眼珠:“李叔,钱齐了,按协议办。”
他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沾满黑泥的指甲抠进一捆钞票的塑料封条。
门外突然炸起一声嘶吼:“五十五万!现金!现在点!”
老李头插在钱堆里的手指,猛地一哆嗦。
老李头那枯树皮似的手背,带着一股子陈年汗臭和劣质烟草的腌臜味儿,蹭到我冰凉的手背皮肤上时,我后槽牙猛地一锉,牙根差点没被我自己咬碎。
操!
这老东西的手抖得跟通了电似的,冰凉,滑腻,像条濒死的鱼。他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粘在我怀里那个敞了大口的帆布袋上,里面,十五捆崭新的粉红票子,小山一样堆着,崭新的油墨味儿混着帆布霉味,呛得人脑仁疼。
这钱,是我拿命拼来的。抵押了家里那套能遮风挡雨的老房,东家求西家借,每一张票子都沾着我剐心割肉的疼。现在,它们像祭品,被我狠狠怼在他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绿漆门上。
“咚!” 沉闷的响声,是我砸过去的决心。
袋口敞得更开,几捆钱滑出来,瀑布似的堆在肮脏的水泥门槛上,粉得刺眼,粉得让这破楼道里所有喘气的玩意儿,眼珠子都绿了。
“爹!爹啊!” 门缝里,老李头那废物儿子蜡黄浮肿的脸挤得更变形了,口水混着腥臭的唾沫星子首接喷到我脸上,他眼珠子血红,钩子一样钉在钱堆上,声音尖得能划破耳膜,“还愣着干啥!快!快把那张破纸给她!把钱拿进来!拿了她的!咱们再卖给外面高的!一房两卖!听见没爹!能卖两次!两次啊!够我换十个腰子了!”
这畜生不如的嘶吼,像根烧红的铁钎子,狠狠捅进我太阳穴。
“放你娘的屁!” 我血冲脑门,往前一顶,恨不得用眼神把这杂碎活剐了。
门外那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被这“一房两卖”彻底点炸了。鸡窝头刘哥第一个蹿上来,脸上那点假笑碎得渣都不剩,只剩下赤裸裸的狰狞:“老棺材瓤子!敢玩这套?活腻歪了是吧?外面价更高!五十三万!老子现在就把钱堆你炕头上!” 他作势就要往里硬闯。
“五十西万!” 光头壮汉眼珠子猩红,砂锅大的拳头砸在门框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五十五!”
“五十六!房东开门!”
疯了!全他妈疯了!报价声像失控的炮仗,一个接一个在狭窄的楼梯间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响。唾沫星子横飞,咒骂声、推搡声,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想扒开那扇破门,想把我,把老李头,把那堆粉红色的票子,一起撕碎分食!
老李头枯槁的身子被这狂潮冲得晃了晃,像狂风里一截快烂透的朽木。他那双死盯着钱堆的眼珠子,浑浊得如同两潭发臭的泥浆水,里面翻涌的东西让人心头发冷——是贪婪,烧得他眼底发红;是悔恨,啃得他嘴唇哆嗦;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怕门外这群红了眼的狼,也怕门里这个催命的鬼儿子。
他那只蹭过我手背的枯手,抖得更厉害了。然后,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磁力吸住,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它开始移动。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带着一种走向断头台般的绝望,越过疯狂拉扯他的废物儿子,越过门口那些挥舞的手臂和贪婪的嘴脸……
那枯瘦的、青筋虬结的、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指,颤巍巍地,朝着帆布袋口,朝着那堆刺得人眼珠子生疼的粉红色钞票,伸了过去。
一寸。
一寸。
空气凝固了。连他儿子都忘了嘶吼,扒着门框,眼珠子瞪得几乎要爆出来,死死盯着他爹那只移动的手。门外中介们的叫价也诡异地卡了一下壳,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枯枝般的手指上。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擂鼓,撞得肋骨生疼。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薄薄的T恤,风一吹,透心凉。帆布袋粗糙的边缘勒进我手臂的肉里,生疼,但我抱得更死,像抱着我最后半条命。
老李头的手指,终于触到了。
不是协议。
是钞票。
最上面那捆崭新、挺括的粉红色票子。崭新的塑料封条冰凉光滑。
他枯瘦的指尖,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黑垢和裂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贪婪和无法言说的卑微,轻轻地,轻轻地,触碰到了那光滑冰冷的塑料封条。然后,那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食指,竟微微弯曲,像一根生锈的铁钩,颤巍巍地、小心翼翼地……试图抠进那捆钱扎紧的缝隙里。
“嗬…嗬嗬……” 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浑浊的眼球里,那点微弱的挣扎彻底被一种病态的占有欲吞噬。
成了?
我紧绷的神经像拉到极限的弓弦,几乎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只要他拿起这钱,哪怕只是拿起一捆,这死局,就算我撕开了一道口子!
“爹!快!快撕了那破纸!” 他儿子猛地回过神,枯瘦的鸡爪子再次死死抓住老李头的胳膊,声音尖利得能捅破天灵盖,“把钱拿进来!快啊!还磨蹭个屁!外面都五十六万了!撕了它!”
这声嘶吼像一盆滚烫的辣椒水,兜头浇下。
老李头抠向钞票的手指猛地一僵!
他浑浊的眼珠剧烈地颤动起来,里面刚刚凝聚的那点贪婪瞬间被巨大的数字砸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恐惧和动摇。五十六万……五十六万啊!那是我这十五万的多少倍?巨大的差价像冰冷的毒蛇,猛地缠住了他抠向钞票的手指,也缠住了他那颗被贫穷和绝望磨砺了几十年的老心脏!
机会稍纵即逝!
我不能再等!这老东西的心,被那“五十六万”勾得己经飘到半空了!必须把他砸回地面!
“李叔!” 我猛地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瞬间割破了楼道里污浊的喧嚣和废物儿子尖利的催促。我死死盯着他那双在贪婪和恐惧中疯狂摇摆的浑浊眼珠,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向他:
“钱,齐了!”
我抱着帆布袋的手臂又往前狠狠一送,袋口抵着门板,里面成捆的钞票挤压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白纸黑字,红手印!摁了就没跑!”
“江湖规矩,吐口唾沫是个钉!”
“外面喊一百万,那是他们的事!”
“咱们的账,就按这纸上算!”
“十五万,一分不少!天亮就过户!”
我顿了顿,看着他枯树皮脸上剧烈抽搐的肌肉,看着他抠在钞票封条上、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却始终没能真正进去的指甲,又补上最后一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洞穿肺腑的寒意:
“违约?”
“定金,归我。”
“官司,您打不赢。”
我微微侧头,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门缝里他儿子那张蜡黄浮肿、写满疯狂和病态的脸,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铁:
“您儿子的病……耽误得起?”
“轰——!”
最后这句,像颗无声的炸弹,在老李头那早己被贪婪和恐惧搅成一锅粥的脑子里炸开!
他浑浊的眼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中!那只抠在钞票封条上的枯手,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抖!
“嗬……”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扼住了喉咙。
门内,他儿子那张脸瞬间扭曲到了极点,怨毒、狂躁、还有一丝被戳破的恐慌,他张开嘴,似乎想用更恶毒的咒骂来反击——
就在这死寂与疯狂交织、老李头心神剧震、手指僵在钞票上的千钧一发之际!
楼道下方,如同平地炸响一声焦雷,一个嘶哑到破音、却带着豁出一切疯狂的咆哮,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狠狠撞了上来:
“五十五万!现金——!!!”
那声音像头濒死的野兽在嚎叫。
“现!在!点!钱——!!!”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裹挟着足以让人发狂的铜臭味儿,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狠狠砸在老李头那只僵在粉红色钞票封条上的、枯瘦的、沾满黑泥的手指上!
那根手指,触电般——
猛地一哆嗦!
指尖那点刚刚凝聚起来的、试图抠进去的力道,瞬间散了。它僵在那里,离那捆代表着“十五万”的钞票那么近,却又像隔着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