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东风里,破败的筒子楼里飘着腐烂菜叶味。
我像条猎犬,在垃圾堆里嗅着金子的味道。
笔记本上记满了“急售”“低价”的门牌号。
最后一家,绝望的老李头,儿子重病等钱救命。
刚摸出皱巴巴的名片,后背汗毛猛地炸开——巷子口,那个阴魂不散的身影正死死盯着我。
妈的,一脚踩进东风里,那股子熟悉的、沤烂了的味儿就糊了一脸。馊掉的菜叶子、阴沟里发霉的臭水、还有老房子墙皮掉渣的土腥气,混在一起,活像谁家腌了几十年的咸菜缸炸了,首往鼻子里钻。就这破地儿?九十天后能他妈变金疙瘩?操,要不是脑子里那幅金光闪闪的走势图跟烙铁似的烫着神经,老子扭头就走!
破楼灰扑扑地杵在那儿,墙皮跟长了烂疮似的,东秃一块西掉一片,露出底下黑黢黢的砖头。窗户玻璃没几块全乎的,拿报纸、破木板子胡乱钉着,风一过,呜呜咽咽地响,跟哭丧似的。楼下那点空地上堆满了破烂儿,缺胳膊断腿的破自行车、散了架的破藤椅、还有不知道谁家扔出来的烂被套,油渍麻花地摊在那,活像个垃圾场。
几个老头老太太缩在墙根儿底下,眼神儿空得吓人,像蒙了层灰的玻璃珠子,首勾勾地盯着前头,也不知道在看啥。阳光也懒得照进来,就剩点惨白的光线,死气沉沉地铺在地上,把那些破败的影子拉得老长,看着就他妈憋屈。
可老子眼里看的不是这个!操!那破楼,那烂窗框,那堆垃圾山,在老子脑子里噼里啪啦地自动镀金!刷!成了崭新的电梯楼!刷!楼下垃圾堆原地变身小花园!刷!那些麻木的老脸,全他妈换成数钱数到手抽筋的狂喜!脑子里那根代表九十天后房价的金线,“嗖”一下首插云霄,刺得老子眼珠子生疼!
兴奋剂!这他妈就是最强效的兴奋剂!骨头缝里那点虚脱劲儿,瞬间被这股子滚烫的野望烧成了灰!
成了!第一步成了!城西筒子楼那套破房子,抵押的钱刚到账,热乎的!虽然被那帮放高利贷的吸血鬼狠狠剐掉一层皮,利息高得能吓死人,但老子手里总算攥着几万块真金白银了!这是子弹!是老子杀回东风里,抢金子用的子弹!
张浩那条毒蛇,大概还美滋滋地窝在老子的301室里,做着拆迁发财的春秋大梦吧?做梦去吧!等老子扫完货,囤够了筹码,看老娘怎么用钱砸死你!
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混合着霉味和野心的浊气压下去。脸上那点狠劲儿瞬间收了,眼皮也耷拉下来,肩膀微微垮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子被生活搓磨得没脾气的蔫吧劲儿。混进这片绝望里,就得变成绝望本身的一部分。
我像个真正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在这片破败里游荡。耳朵竖得比兔子还尖,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有用的信息。
“听说了么?前头老刘家那小子,赌债又还不上了,家里那两间房怕是要填窟窿……”
“唉,作孽啊!老王家更惨,闺女病得邪乎,钱流水似的花,听说要把楼下那间小煤棚卖了……”
“卖了?谁要啊?这破地方,耗子都不爱打洞!”
墙角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嘴里吐出来的家长里短,裹着浓重的痰音和麻木的叹息。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落在我揣在裤兜里的那个硬壳笔记本上。手指在兜里,隔着粗糙的布料,飞快地、无声地记下关键信息:刘家,赌债,房;王家,女儿重病,煤棚急售……
眼睛更是没闲着。像台高精度扫描仪,冷冷地扫过每一栋楼,每一层窗户,每一扇门。
三楼那扇破窗户,玻璃裂得像蜘蛛网,窗台上厚厚一层灰,窗框上挂着一块硬纸板,红漆写的字都快掉光了——“急售!低价!” 字写得歪歪扭扭,透着股走投无路的潦草。记下!东三栋三零二!
一楼最靠边的那个小门,门口堆的杂物都快把门堵死了。门板上用粉笔头子写着几个大字:“房主急用钱,便宜甩!” 旁边还画了个大大的、丑了吧唧的感叹号。记下!东一栋一零一(小)!
越走,心里的火苗子就蹿得越高。金子!都是蒙了厚厚一层灰的金子!九十天后,它们会亮瞎所有人的狗眼!而我,就是那个唯一拿着抹布的人!
手里攥着个冷掉的烧饼,蹲在一个避风的、堆满烂木板的角落,假装啃得专注。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斜对面那栋最破的筒子楼——东五栋。脑子里那幅巨大的地图在疯狂闪烁,这栋楼的位置,被一个刺眼的金色光点标记着,旁边标注着未来最高的拆迁溢价!位置绝了!
楼门口,一个老头儿像截枯树桩似的蹲在那儿。头发花白,乱得像鸡窝,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空荡荡地挂着。他低着头,手里攥着个破旧的搪瓷缸子,半天也不动一下。那背影,沉甸甸的,压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跟周围那些麻木的邻居不一样,他身上的绝望是活的,是带着钩子的,一下下刮着人的心。
旁边两个嗑瓜子的大妈,压低了声音的闲话,顺风飘过来一点:
“老李头……唉,造孽啊……”
“可不是嘛,小孙子那病,就是个无底洞……”
“听说他那间小房,挂出去小半年了,问价的都没几个……这鬼地方,谁要啊……”
老李头!东五栋!儿子重病!房子急售!无人问津!
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近乎冷酷的兴奋取代。就是他了!绝望的房东!急售的房源!未来最值钱的位置!完美的猎物!
脑子里那根标着【拆迁消息正式公布倒计时】的血红时间轴,数字疯狂跳动:89天!89天!89天!
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我三口两口把剩下的烧饼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深吸一口气,调动起脸上所有的肌肉,努力挤出一个混杂着同情和朴实,又带点怯生生的表情。刚抬脚想从藏身的烂木板堆后面走出去——
操!
一股子冰冷的、带着强烈恶意的窥视感,毫无预兆地,像条湿滑黏腻的毒蛇,猛地缠上了我的后脖颈!
全身的汗毛“唰”一下全立了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冰碴子!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是错觉?东风里这种鬼地方,有他妈谁会在意我这么个不起眼的“穷酸女人”?
身体比脑子快,完全是上辈子在牢里被逼出来的本能!我猛地一矮身,借着旁边一堆破烂家具的掩护,像只受惊的老鼠,“哧溜”一下缩回了刚才那个堆满烂木板的阴暗角落。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带着霉斑和木刺的木板墙,心脏在肋骨后面疯了一样地撞。
不能慌!林晚!冷静!看看清楚!
手指因为用力抠着粗糙的木板边缘而微微发抖。我屏住呼吸,像块石头一样僵在那里。耳朵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只有风吹过破烂的呜咽,远处模糊的电视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妈的,刚才那股子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太他妈真实了!真实得让我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等了几秒,外面似乎没什么异常。我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把脑袋从烂木板的缝隙里探出去一点点,就一点点眼角的余光,像做贼一样,飞快地扫向刚才感觉被窥视的方向——
巷子口。
那个堆满烂菜叶和泔水桶、苍蝇嗡嗡乱飞的巷子口。
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身影,就斜斜地靠在那堵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墙上。瘦高,透着一股子阴冷的劲儿。
他嘴里叼着根烟,猩红的烟头在昏沉沉的光线下明明灭灭。
大半张脸都隐在巷口的阴影里,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但那双眼睛!
隔着几十米混杂着灰尘和腐烂气味的空气,那双眼睛,像淬了毒的冰锥,穿透一切障碍,精准无比地,死死地,钉在了我藏身的这个破烂角落!
操他妈!
张浩!
是张浩那条毒蛇!
后颈那块皮肤,瞬间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嗖”地窜上天灵盖,冻得我牙关都差点磕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