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彩胶鞋陷进泥坑的触感，总让王大海想起南疆的雷场。1998 年的雨季，他作为侦察兵潜伏在潮湿的丛林里，踩碎枯枝都要屏住呼吸，生怕惊动敌方暗哨；而现在，在山水乡泥泞的小路上，他每一步都像是在二十公分厚的人情世故里挣扎，那些看不见的暗流，远比地雷更难捉摸。
七年前从部队转业，王大海凭借全省警务实战技能比武冠军的耀眼成绩，顺利进入青山县刑警大队。审讯室里，那把冰冷的铁椅磨平了他三双皮鞋，也见证了他的铁血与执着。在扫黑除恶专项行动中，他带领队员连续三个月蹲守，终于在一个暴雨夜端掉城西 “青龙帮” 赌场。当他在保险柜里翻出时任副县长的受贿账本时，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像极了战场上敌人埋下的诡雷。
“大海，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 老局长拍着他肩膀，烟灰落在他警服肩章上，烫得他心口发疼。三天后，他的办公桌从县城明亮的办公室，搬到了山水乡派出所那间漏风的值班室。木窗缝里灌进的寒风，吹得墙上 “优秀基层单位” 的牌匾轻轻摇晃，蒙着的厚厚灰尘，恰似他被蒙上的前程。
周永胜的堂弟承包采石场那天，王大海在值班室摔碎了第三个搪瓷缸。那个开着路虎、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来派出所登记时，嚣张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王所长，以后还请多关照。” 关照的代价，是王家村赖以生存的灌溉渠毫无征兆地坍塌，浑浊的泥水淹没了村民辛苦种植的庄稼，愤怒的村民们堵在派出所门口，质问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刺扎进他心里。
“王所，上边又来电话，说这事儿得按程序走。” 辅警小张把热茶放在斑驳的办公桌上，袅袅升起的雾气模糊了相框里的全家福。照片里，妻子穿着洁白的护士服笑得灿烂，那是他们结婚时拍的，彼时的他刚被授予上尉军衔，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而如今，值班室昏暗的灯光下，相框边缘己泛起锈迹，就像他逐渐黯淡的理想。
深夜的值班室格外寂静，只有墙上的老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王大海着褪色的军功章，金属表面的棱角早己被岁月磨平。转业时领导那句 “到哪儿都能干出个样儿” 的鼓励言犹在耳，可现实却让他连村民被强占的耕地都讨不回来。手机突然震动，是老战友发来的消息：“省城扫黑办招人，来不来？” 他盯着屏幕首到屏保熄灭，窗外的月光洒在 “为人民服务” 的标语上，苍白而无力，像块褪了色的伤疤。
组织部宣布赵小天任命那天，王大海特意擦亮了皮鞋，警服也熨得平平整整。当听到 “京中大学”“基层治理课题” 这些字眼时，他仿佛又看见七年前自己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坚信正义必将战胜一切。散会后他跟着赵小天走到走廊，潮湿的空气里浮动着青苔的腥气。
“赵乡长，去王家村得穿胶鞋。” 他把烟盒塞进赵小天口袋，压低声音，目光警惕地扫了扫西周，“去年我想查采石场非法爆破，设备半夜就被人泼了红油漆。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回派出所的路上，王大海的迷彩胶鞋又陷进泥坑。这次他没急着拔脚，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乡政府方向闪烁的灯光。漆黑的夜空中，几颗星星微弱地亮着，就像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他摸出手机，给老战友回了条消息：“再等等。” 指尖在发送键上停留片刻，他知道，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