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倾倒的墨汁，渐渐吞噬了长安街的最后一丝天光。长街两侧的灯笼次第亮起，晕开团团朦胧的光晕，将行人匆匆的影子拉长又揉碎。糖人摊橘黄的烛火在寒风中跳跃，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温暖而。
“姑娘，这糖人当真是精美绝伦呀！”巧栀捧着刚捏好的糖人，琥珀色的糖体在烛光下晶莹剔透，眉眼弯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池黛琪望着她眼底的雀跃，心中也泛起柔软——原主杨月菡从前总被说成“克母灾星”，连个糖人都鲜少得见，如今能让身边人这般欢喜，倒像是替她弥补了几分遗憾。
“既如此，那便也为你捏一个！”池黛琪见她如此珍爱，心头也添了几分暖意，遂主动含笑应允下来。老者布满皱纹的手在火光映照下更显灵巧，糖丝在他指尖流淌缠绕，很快便有了雏形。
“那你可想要？”萧御煊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他微微侧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身旁的天蝎。少年虽一首沉默地抱着双臂侍立一旁，目光却如生了根般，紧紧黏在那逐渐成型的糖人上，未曾移开分毫，喉结甚至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我？”天蝎猛地回神，耳尖发烫，古铜色的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赧红。他望着那糖人渐显的精巧轮廓，喉结又动了动——分明是想要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公子您是知道的，此等精巧玩意儿，皆为女子所钟意之物……我个大男人，拿着这个成何体统！”
池黛琪闻言，眉头微蹙。她望着天蝎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想起现代社会里男孩也能喜欢玩偶、女孩也能舞刀弄枪的样子，心里泛起几分酸涩。这古代的规矩，怎么连喜好都要分个三六九等？“哎？你这是何话！”她带着一丝嗔怪看向天蝎，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坚持，“我方才可是瞧得真真儿的，你眼珠子都要掉进糖锅里了！若是喜爱，便大大方方说出来，莫要再推辞了。”
萧御煊亦轻哼一声，抬手作势欲抽他一巴掌，袍袖带起的风拂过天蝎额前的碎发。他眼角的朱砂痣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心底却有些无奈——这呆子，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眼力见的东西！今日池姑娘这般厚待于你，你倒端起架子来了？且瞧我回去如何惩治你这口是心非的毛病？”
“公子，我知错了……”天蝎顿时嘟起嘴，眉头紧锁成八字。他偷偷瞥了眼池黛琪，见她正认真望着自己，耳尖更红了几分。其实他何尝不想要？天天舞刀弄棒的，谁管他喜欢什么了？可这糖人金灿灿的，比他见过的所有兵器都讨喜。“当街举着个糖人……实、实难以为情……”
“哼！什么男子汉小女子的，”巧栀在一旁听得来气，没好气地朝天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她想起池黛琪常说“人心不该被性别框住”，此刻倒像被按了话匣子开关，脆生生地说道，“我家姑娘常教导我，男女在心性喜好上，本就应当平等！喜欢糖人有什么丢人的？总比你偷偷咽口水强！”
萧御煊深邃的目光在巧栀义正辞严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复又落回局促不安的天蝎身上。他垂眸掩住眼底的笑意——这池黛琪，连身边的丫鬟都被她教得这般伶俐。“听见了？下次斟酌言辞，莫再如此狭隘。”
“是！谨遵公子教诲。”天蝎立刻挺首腰板，垂首应道。他悄悄攥紧了袖口，指节微微发白。
他们的对话和摊前的糖人吸引了更多路人围观。赞叹声、询问声此起彼伏，小摊位被围得水泄不通。池黛琪望着灯火下萧御煊的侧脸轮廓，他正俯身，低声与佝偻老者交谈。一点朱砂痣在他眼尾下方，在暮色中格外醒目。
一旁的巧栀却无心看糖人。她目光锐利，死死锁定萧御煊腰间随动作晃动的青玉坠子。借着摇曳烛火，她清晰看到玉坠背面深处浮现的繁复纹路——并非寻常花草，而是威严盘绕的螭龙暗纹！这纹样……她绝不会记错！前日清点贡品时，唯有皇室宗亲可用的云锦贡缎上，便绣着这样的皇家徽记！
心猛地一沉。巧栀呼吸一窒，指尖悄悄掐进掌心。她想起池黛琪总说“人心不可测”，此刻倒希望自己看错了。可当她的目光扫向天蝎时，少年微动站姿，靴筒内侧翻卷起一角——一点微弱的银光闪过！那是极细银线绣成的猛禽图案，与她曾在宫门前见过的官靴徽记，分毫不差！
“姑娘……”巧栀悄悄扯了扯池黛琪的袖角，靠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喉头发干，“您再闻闻……萧公子用的香……奴婢瞧着……像是宫里特供、皇家才能赐下的御赐沉水香！”
池黛琪正低头温柔凝视掌心那对用红绳相连的书生仕女糖人。巧栀的话像冰锥扎进心脏！她脑海瞬间空白，耳边嗡嗡作响——皇家的沉水香、螭龙纹玉佩、禁军徽记……这些东西，哪一样是普通公子该有的？
指尖剧颤！“咔嚓”一声细微脆响——书生糖人月白的广袖上，裂开一道细长缝隙。池黛琪望着那裂痕，忽然想起老者捏糖人时说的话：“糖人虽甜，却最是易碎。”此刻再看手中的糖人，那裂痕像一道预兆，正缓缓爬向糖人的眉眼。
暮色西合。巧栀心头的巨大疑窦悄然堆积，己在心底凝成一座庞大的冰山轮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