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画舫初夜

冬天的汀兰江死寂冰冷，江面凝着薄脆冰壳，在黯淡天光下闪烁着刀锋般的冷光。风势猛烈，将画舫檐角鎏金铃铎撞得疯狂摇摆，铃声扭曲成凄厉哀鸣，添了寂寥与不祥。

池黛琪在锦衾间猛然睁眼！梦魇的惊惶如潮水未退，喉间还残留着睡前痛骂古言作者的灼烧感。她本能地深吸一口气——

“呃！”

浓烈恶臭如毒雾缠裹，堵塞鼻腔。那是腐朽檀香混着龙涎香的奢靡气息，诡异又熟悉，撬开记忆之门，塞入窒息碎片——危险！

紧接着，滚烫的压迫感重重压在她腰间！如地狱熔炉中捞出的烙铁，带着毁灭恶意，死死熨烫皮肉，要将筋骨熔断！

心脏在胸腔疯狂擂动，如困兽撞击囚笼，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痛楚。她强忍恐惧眩晕，脖颈僵硬地转过头去——

玄色蟒纹锦袍半褪的男子，正单手撑在她耳侧的软枕上，玉冠垂下的殷红缨穗随着他俯身的动作，轻佻地扫过她的锁骨，激起一阵生理性的、冰冷的战栗。他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主人般的随意，正漫不经心却又极具侵略性地着她松散的衣襟边缘。摇曳的烛火为他深邃的轮廓镀上一层妖异而危险的金边，如同志怪画中走出的精魅。

“月菡今日怎的这般羞怯了？”他低笑一声，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和浓稠的狎昵，薄唇几乎贴着她的颈侧肌肤擦过，温热的气息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如同毒蛇的信子喷洒在她最敏感的神经上，“往日……可是你缠着本王，非要在这画舫上，共赏这汀兰江景……嗯？” 那声调拖长的“嗯”，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和赤裸裸的欲望。

池黛琪瞳孔骤缩成针尖！她死死盯住头顶鎏金牡丹承尘，以及男子眉间那粒朱砂痣。这画面……这对话……

轰——！

记忆如火山喷发，岩浆裹挟碎片奔涌而来！她想起来了！《凤囚凰》！那个熬通宵怒骂“狗血无脑”的古言小说！

眼前男人，气息窒息，语气狎昵，与小说开篇的郡王夏炎曦分毫不差！

她无比清晰地记得——原著那血淋淋的开篇！那个愚蠢又可怜的炮灰公主杨月菡，正是在这场看似风花雪月、实则精心策划的画舫“私会”里，被这个披着人皮的衣冠禽兽玷污！怀上了那个被所有人唾弃的“孽胎”！自此便如同坠入无间地狱，在始乱终弃的背叛中挣扎，在染上脏病的痛苦中腐烂，最终在绝望和唾骂中凄惨死去，成为推动剧情的可怜垫脚石！

不！绝不！

绝望寒流瞬间被愤怒与求生欲点燃！她池黛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怎能让狗血悲剧重演？怎能让渣滓毁掉人生？！

电光火石间！求生本能贯穿西肢，池黛琪腰部绷紧如铁，屈膝强弓释放——决绝撞向夏炎曦！

“呃啊！”他闷哼松手，踉跄后退，险些滚落榻下！

“月菡！”他稳住身形，捂腹错愕，桃花眼因疼痛微润，烛火下更添易碎柔弱。他看向池黛琪，语气受伤：“你……改变心意？”试图用惯用姿态挽回。

池黛琪蜷缩锦被后，双臂环抱身体，眸中惊恐如见洪水猛兽，那是灵魂深处的排斥！

夏炎曦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和更深沉的疑惑，但转瞬便被完美的伪装覆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首起身，动作依旧保持着世家贵族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被扯乱的玄色蟒袍，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狼狈和失控从未发生。他定了定神，将心头的疑云和那股被拒绝的怒火强行压下，才用一种近乎完美的、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罢了……你好生歇息。” 说完，不再看池黛琪一眼，抬手掀开那厚重的、隔绝内外的锦帘，走了出去。

当夏炎曦那身玄狐大氅的最后一角消失在晃动的锦帘之外，池黛琪几乎是连滚爬扑向那扇雕花的槛窗！她惊魂未定，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她颤抖着手，偷偷掀开帘子的一角，向外窥视——

画舫停泊在隐蔽碧绿的江湾，西周灌木丛如墙隔绝外界。江风卷着冰碴抽打池黛琪的脸，带来刺痛。她目光扫过船舱角落，青铜饕餮香炉吞吐青烟，将夏炎曦背影晕染得模糊妖异。江面冰层下暗流汹涌，如她命运的隐喻。

嗡——！

剧痛在她大脑炸开，池黛琪眼前一黑，所有景象碎裂。意识如断线风筝，被拖进黑暗深渊。

恍惚间，意识上浮，两道身影轮廓清晰。可她像被蛛网缠缚，只能看着听着，发不出声。

素衣少女身形单薄，攥着褪色旧帕，眼尾泪珠未干，睫毛颤抖如蝶翼。她声音轻飘，恐惧茫然：“你……是替我活的吗？”喉间发颤，指甲掐入掌心，“我怕……这世界好冷好黑……”

阴影中身影桀骜，短刃翻转，寒光凛冽。她挑眉嗤笑：“怕？我的字典里只有恨和战！这身子是我们的，天塌也得问过刀！”

素衣少女瑟缩，却固执抬头：“可……我是荷瑶公主……该守规矩……” “规矩”二字如枷锁。

“规矩？！”阴影女人逼近，扣住她手腕，力道极大，声音如淬毒冰锥：“守规矩换来什么？宫人撒灰！二皇子被毒死在你怀里！是恨！滔天的恨！你不敢恨，我替你恨！不敢活，让她——”她指向池黛琪，“让她替你捅穿这地狱！”

素衣少女泪如雨下。她绝望看向红衣少女：“她……真能走出去吗？”

红衣女人目光扫过素衣少女惨白的脸，短刃“咔”地收回刀鞘。她扯出冷硬笑意：“走出去？深宫雪积千百年，早埋了所有路！”她凑近池黛琪耳边，声音极低却穿透灵魂：“但至少——别像我们这样，把命活成破布。”

黑暗翻涌，吞噬身影轮廓。意识沉沦前，素衣少女细若游丝的声音飘入池黛琪灵魂深处：“别怕……你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