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占星卜命》
黑夜如墨,将钦天监裹成一座沉默的牢笼。池黛琪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泛起铁锈味——这具身体不属于她,或者说,此刻正被另一个“她”占据着。
檐下紫藤花苞上的露水簌簌坠落,像极了那年杨雪霏送她的银线绣帕。婵师踩着星宿纹砖往前走,靴底碾碎荧蓝菌丝的瞬间,梦中浮现的画面如冰锥刺入脑海:南国宫殿的金瓦下,杨雪霏跪在青石板上,血从被剜空的眼眶里涌出,熔铅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淌……
“白崇明。”
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淬过寒毒的锋利。白崇明闻声急转身,宽大的道袍下摆扫过冰窖般阴冷的玄色墙壁。道袍上银线绣的星宿纹路,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冰冷诡谲光泽。婵师目光如淬火利箭,钉在他腰间露出的半卷残旧帛书上——帛书边缘,沾染着一抹干涸却刺目的暗红!那颜色,瞬间与幻境中杨雪霏的猩红、记忆中静妃和宣妃临终的苍白重叠——这是深宫女人被“天命”榨干的生命之血!
“是你?”白崇明喉结剧滚,广袖下手指紧攥道袍,昂贵云锦攥出深刻褶皱。他惊疑地望着这张杨月菡的脸,深知其秘密:软弱阴郁、只会躲藏哭泣的杨月菡;武功盖世、眸含滔天恨意、令他畏惧的婵师;善良、爱做小玩意和甜羹的穿越者池黛琪。三魂纠缠一体,是深宫隐秘,也是他这钦天监监正用星图密档掩盖的真相之一。此刻,占据这躯壳的,是让他脊背发寒的煞星——婵师!他记得这脸上曾有的绝望麻木,而此刻燃烧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暴烈野火!
“我收到杨雪霏的绝笔信,”婵师声音如地狱阴风,字字带冰碴和血腥,“她是不是命不久矣?”她的鎏金护甲划过身旁巨大浑天仪的黄铜外环,“滋啦——”一声尖锐刺耳,震得墙角长明灯烛火狂摇。
她眼前闪过真实感知——婵师人格接收到杨雪霏濒死意念冲击:一幅用断指蘸血,在肮脏衣服碎片上歪扭写下的画面:“阿菡,我疼得睡不着……浑身像在烧……骨头缝里都是铅……可我总想起……你给我熬的甜羹……那碗桂花蜜糖的甜羹……”滚烫的泪瞬间涌上眼眶,带着毁天灭地的悲恸!
白崇明被刮擦声和眼中怒火逼退半步,后背贴上冰窖玄墙,寒气灌颈。他望着婵师泛红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原以为来的是做耳坠、熬甜羹的池姑娘……没想到这事让你现身了。”
钦天监星象密档,早就记着——杨月菡是灾星,婵师是煞星,池黛琪是幻星。三魂纠缠,天命早定。钦天监记录的不只是星辰轨迹,更是深宫最肮脏血腥的秘事,用星图符号掩盖罢了。
冰窖穹顶庞大星轨图在摇曳烛火下泛着幽蓝冷光。婵师忽然掐着白崇明的咽喉,另一只手的鎏金护甲重重叩在青铜错金壶上,壶身发出沉闷嗡鸣。她垂眸,目光如刀刮过白崇明腰间染血帛书,护甲擦过壶口迸出几点火星:“杨雪霏的绝笔信,墨迹浸着南国阴冷雨气。你说钦天监记的是天命——”她猛地发力,将白崇明的脸狠狠按向冰窖玄墙,“砰!”一声闷响!“那她咳在信纸上的血沫子,可是你星盘里早就算好的?!”
白崇明额头撞在冰冷玄墙上,冰屑落进衣领。他喉间发颤,艰难喘息:“星象...星象早示警,玉珠公主的命数本就与宫闱血光...呃啊——!”
婵师膝盖如铁锤,狠狠顶在他后腰穴位上!剧痛让他瞬间蜷缩如虾米,冷汗浸透内衫。她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贴在他耳廓,声音像淬毒薄刃,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问、的、是,杨雪霏,还能、活、几、日?”
“一...一月!”白崇明痛得声音变调,带着绝望喘息,“丞烬那厮...用熔铅封了她喉管...每咳一次...便灌半盏蚀骨毒酒...拖延折磨...钦天监密档里...她命星星位...三日前己坠落在南地乱葬岗星野分野...”
“乱葬岗?”婵师突然笑了,笑声在冰窖回荡,带着刺骨寒意和疯狂。她指甲如铁钩,深深掐进白崇明肩胛骨缝隙!“你当我是杨月菡那个只会躲在被窝里哭的废物?!”她空出的手猛地扯下他腰间帛书!帛书展开,几页泛黄残纸飘落——赫然是当年静妃难产身亡后,宗人府伪造污蔑她与太医通奸的供状草稿!上面还有白崇明批注的星象“佐证”笔迹!“你替皇帝改星象污静妃清白!帮皇后在钦天监藏匿调制夹竹桃毒方的时辰记录!连宣妃每日服用‘安神药’里催化毒性的引子,时辰都是你在观星台‘推算’定的!”她将染血帛书和罪证狠狠拍在他胸口,“现在,跟我谈天命?!”
白崇明瞳孔骤缩成针尖!巨大恐惧攫住他。他望着这张与杨月菡一样的脸,却在她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底——那是杨月菡被宗人府拖走时的回望眼神;是池黛琪发现宣妃毒发呕血时的崩溃绝望;此刻,所有被“天命”吞噬冤魂的恨意,全熔铸在婵师眼底,烧得他魂魄颤栗!他并非皇帝绝对走狗,在深宫小心翼翼维持危险中立,甚至是他,利用钦天监秘档和星图,有意无意将皇家血腥真相泄露给“婵师”,希冀她搅动这潭死水。但此刻,他真切感受到玩火自焚的恐惧。
“长...长庚星!”白崇明似抓救命稻草,挣扎着指向冰窖穹顶浩瀚星图,“看...看那里!三...三日前!北斗偏移,北方苍狼座旁现新星!光芒夺目!主...主兵戈止息、黎民安宁!那星命盘...与...与你三魂纠缠之象相契!那是转机!是...”
“与我何干?!”婵师反手一记耳光抽在白崇明脸上!鎏金护甲在他脸颊划开刺目血痕!“我要杨雪霏活着!要皇后头悬午门!要皇帝狗屁江山烧成灰烬!”她抓起案上沉重的青铜星象镇纸,砸向穹顶象征皇权威严的星轨图!“哐当——哗啦!”碎铜片和星图残片飞溅,一片划破白崇明道袍袖口。
白崇明望着满地星图碎片,望着在废墟中如复仇女神的女子,忽然发出一阵近乎癫狂、带着绝望与扭曲希望的大笑:“能!那星能!那新星下临国度,新帝初立!他帝王命格里带冲天煞气!是破军杀主之象!”他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婵师冰冷匕首抵在他跳动的咽喉上,一滴血珠顺着刀刃沁出。“那新帝若得你相助,便能以你为刃,镇住北地窥伺群狼!而你若得他之势,便能借他这把最利的刀,劈开这吃人天命牢笼!”他急促喘息,眼中闪烁复杂光芒——恐惧、算计,还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他并非全然效忠皇帝,这借刀杀人之计,或许是他在乱局中谋求出路的险棋。
婵师匕首微微一顿。她冰寒目光投向冰窖唯一小窗外,夜风卷着凋零紫藤花瓣扑进来,几片落在她染血鬓角。忽然,她低低地、毫无温度地笑了一声,匕首锋刃在白崇明喉结上轻轻一压,血珠滚落:“好个借刀杀人。白监正,你倒是深谙这‘天命’玩法。那我多久会遇到这把‘刀’?”
白崇明忍着咽喉刺痛和死亡恐惧,嘶声道:“星象示警,然…时机未到。强求则变,需待…东风。”
“时机未到?”婵师冷哼一声,绣鞋碾过地上幽幽发光的荧蓝菌丝,冷光似顺裙裾蔓延。“白监正,”她收回匕首,反手插入玄冰墙壁,匕首嗡鸣,震落冰屑,“你该庆幸,我现在还需要你这钦天监的‘星象’。”她回眸,眼底野火熊熊,几乎要烧穿冰窖穹顶,“记住,若有一字虚言,我便将钦天监百年星图密档,一张张、浸透你的血,糊在你那口薄棺材板上!”
檐角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咚乱响,如冤魂絮语。白崇明在地,大口喘气,冷汗湿透。他望着婵师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场毁灭风暴。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夜观星象,在苍狼座旁看到的那簇带血色的亮芒——原来那不是新星,是深宫无数被吞噬女人,用骨血与怨念点燃的、誓要焚尽一切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