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腐木气息,混杂着刺鼻的霉味。她感觉自己正躺在一张阴冷、坚硬得如同石板般的简陋席榻上,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沉重的石碾反复碾压过一般,酸痛难当,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抗议。
映入眼帘的是龟裂的窗纸上漏下的光斑,像一道道破碎的剑痕刺在青砖地上。她转动酸涩的眼珠,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那上面,竟布满了无数个歪歪斜斜、深深浅浅红色的“川”字!那些刻痕癫狂扭曲,如同垂死者绝望的抓挠,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与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她撑起半边身子,青砖地泛着冷白的光,墙角堆着的黑色绸缎在阴影里泛着幽光,金线绣的星宿纹路像活了似的,在她眼前晃出重影。
“姑娘可算醒了!”
绿裙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池黛琪偏头望去,只见巧栀捧着铜盆跪在榻边,眼尾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这个总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从前连被猫抓了都要掉金豆,如今却能端着滚水铜盆跪在冷硬的青石板上,想来这宫里的日子,比她想象中更难熬。
“现在是什么年份?”她哑着嗓子开口,喉间泛起铁锈味,像是吞了把生锈的针。余光扫过墙角那堆丧仪绸缎时,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金线绣的星宿图,和记忆中说她“克母”时展示的星盘,竟有七分相似。
“元、元丰二十三年……”巧栀的手指在铜盆沿儿上抠出一道白印,“姑娘……您昨日与郡王私会归来便高烧昏迷,怎么今晨醒来竟连年号都……”话没说完便猛地捂住嘴,睫毛簌簌颤动,像只受了惊的雀儿。
“元丰二十三年……”池黛琪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年号,后槽牙咬得发疼。几天前她还缩在出租屋的破沙发里,盯着手机屏幕上“你被辞退了”的通知,听着前男友在微信里说“我们不合适”。鬼使神差点进那篇吐槽《凤囚凰》的帖子,再睁眼就成了这深宫里的“灾星公主”。
“姑娘当心!”
巧栀的惊呼混着冷风灌进耳朵。池黛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己赤足踏上石板,寒气顺着脚心首往骨头里钻,像无数小冰锥在血肉里乱扎。她推开门的刹那,雪粒裹着北风劈头盖脸砸下来,冻得她鼻尖发红,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院中古槐的枝桠张牙舞爪地指向天空,活像谁用枯骨拼成的怪物。树根处那半人高的玄色陨石泛着冷光,石面暗红纹路如蜿蜒的血河,凑近了竟能闻到一丝腥甜——像是有人把血泼在石头上,又被岁月腌成了陈酿的锈。东耳房的门楣上,铜镜裂了道细纹,桃木剑的漆皮剥落,门槛旁的符纸灰烬还带着焦黑的棱角,硫磺味呛得人想掉眼泪。
池黛琪望着被槐枝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突然想起原主蜷缩在床角发抖的画面。那时候的杨月菡,总觉得这院子里的阴寒是命数,却不知是有人往她的命里泼了墨。
“把这块石头挪走。”她走向陨石,伸手按住那冰冷的石面。
“姑娘,这陨星是二皇子亲自从北境带回来的......”巧栀“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裙角沾了雪水,很快洇成深色的斑块,“他说姑娘生辰那日,您命犯阴火,需得玄铁镇宅......”
“二皇子人都没了,这石头还镇什么阴火?”池黛琪的指甲陷进掌心,“你跟着我这些年,难道没发现?这石头压在院子里,连太阳都照不进窗棂——”她猛地转身,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原主最怕黑,你比谁都清楚。”
巧栀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垂下去,发顶的银簪在风里晃出细光:“是奴婢疏忽了......”
“不是疏忽。”池黛琪蹲下身,指尖轻轻叩了叩巧栀发顶的银簪——那是去年她生辰时,原主用攒了三个月的月钱打的。小丫头当时红着脸说“公主的头发丝都比旁人金贵”,如今却连簪子上的缠丝都松了,露出底下斑驳的铜胎。
“是有人故意让这院子阴沉沉的,让她觉得自己就该缩在暗处当灾星。”她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去叫两个粗使太监,把这石头挪到偏院。若有人问起,就说本公主嫌它挡了晒被子。”
“晒、晒被子?”巧栀抬头,眼底浮起几分疑惑,倒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对。”池黛琪走到廊下,仰头望着被枯枝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到时候天气好了,以后每日辰时三刻,要把所有被褥抱出来晒足两个时辰。晒得软乎乎的,晒得能闻见太阳的味道。你去库房挑两床绣并蒂莲的新被面,原主那些绣着寒梅孤鹤的......”她勾了勾唇,“烧了。”
“姑娘!”巧栀急得差点站起来,“那些都是皇后娘娘前年赏的......”
“皇后赏的?”池黛琪转身盯着火盆里扭曲的金线,火舌舔着绣了寒梅的幔帐,把“孤高”“贞静”几个字烧得卷曲发黑。她伸手拨弄火钳,火星溅在袖口,烫得她缩了缩手,“那更该烧了。你当我看不出?这幔帐的星宿纹路,和说我克母的星图一模一样。”
她突然逼近巧栀,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的:“你说,是皇后的赏,还是皇后的咒?”
巧栀后退半步,撞在廊柱上,喉结动了动:“姑娘别多想......”
“我不多想。”池黛琪扯下鬓边银簪,挑开火盆里未燃尽的幔帐,火星“噼啪”炸开,“从今天起,这宫里所有带星图、寒梅、孤鹤的东西,见一样烧一样。我倒要看看,是她们的咒厉害,还是我这把火烧得旺。”
殿外廊下,隐约传来宫娥压低的私语:“……灾星莫不是被邪祟附体了?……”“嘘!昨儿她昏迷前瞪我……那眼神,冰冷刺骨,活脱像换了个人!……”
池黛琪听着那些议论,反而笑了。原主最怕这些闲言碎语,可她是谁?这深宫里的阴私算计,未必比她在出租屋啃泡面的日子更难。
巧栀整理物品时有些心不在焉,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刚燃起来,池黛琪就皱起眉,猛地按住巧栀添香的手:“等等!这香气太冲。以后换沉水香或清雅果香、花香。要淡雅宁神”——这香压总压的原主喘不过气。
“是。”巧栀低眉应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原主杨月菡,“克母灾星”,受尽白眼排挤,性格扭曲阴郁,甚至有自毁倾向。这加深了外界“不祥”的认定,成了死结。
池黛琪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坚定。既来之则安之!第一步,改造这阴森寝宫!
她走动规划着,如何让这里明亮舒适。这时她观察到角落的一个旧木箱。木头上的漆早就剥落了,像是被谁用指甲抓过千百回。
她弯腰要搬箱子时,一件叠得齐整的白色锦袍突然撞进视线。锦缎触感柔滑,衣襟银线绣的蟠螭纹活灵活现,可胸前那圈暗红血迹如同狰狞毒蛇盘踞其上。
捧着早膳的巧栀僵在门口。
池黛琪死死盯着那刺目的白与红,牙齿打颤,一个名字带着原主记忆深处的悲恸与恐惧冲出嘴唇:
“这……这是……二皇子的……丧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