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泼翻的墨汁，将天际染得混沌。池黛琪蹲在庭院东南角新翻的泥地旁，指尖反复捻着颗雪铃花种子，乳白的种壳在暮色里泛着微光。风卷着残冬的寒意钻进衣领，她缩了缩脖子，目光却黏在脚下那片被三重白纱罩住的土地上——那是她和巧栀用了三日搭起的暖棚，白纱间夹着桐油纸，底下埋着炭盆余灰，像给冻土盖了层锦被。
“姑娘，边角都用鹅卵石压牢了，罩子稳当得很。”巧栀搓着发红的掌心走过来，指腹上还沾着草屑，“方才奴婢用手试了试，棚里比外头至少暖上三度，雪铃花种子准能在开春前发新芽。”
池黛琪抬眼，见巧栀睫毛上沾着细雪，像缀了串碎冰珠。她心头蓦地一酸，伸手替巧栀拂去鬓边雪花时，指腹触到对方冻得发硬的耳垂，她喉间发紧：“手都磨红了，明儿我给你炖碗红枣羹——”
“姑娘又说傻话。”巧栀笑着避开她的手，展开最后一幅绡纱，眼底却闪过一丝暖意，“当年在老家，奴婢跟着阿爹护春苗，手磨破了就往灶灰里搓两把，哪像现在金贵？”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清越的玉磬声，她望着尚药局方向，喉间像塞了团浸了醋的棉絮——三日前宣妃咳血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那抹病弱的身影倚在锦被里，帕子上的血渍红得刺眼，太医院的医正却只说“风邪入体”，开的药方里连味参须都舍不得放。她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太医院那帮老东西，分明是看宣妃失了圣宠才敷衍了事！若连这点子病都治不好……她不敢再往下想。
“姑娘？”巧栀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担忧——她太了解池黛琪此刻的沉默，那是强压着泪意的模样。
池黛琪猛地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要参加宫宴。”她咬了咬牙：“我若能献上一道得圣心的汤品，说不定能求皇上……求皇上让太医院好好给宣妃娘娘诊治。”
“姑娘莫要伤心。”巧栀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擦眼角，心里却泛起酸涩——杨月菡总把别人的事往自己肩上扛，当年替好睿公主顶下撞坏御瓷的罪责，如今又要为宣妃冒险。她摸了摸怀里温热的茯苓糕，那是方才御膳房送来的，原想哄姑娘开心，“方才御膳房送了茯苓糕，甜丝丝的，您先垫垫肚子——”
“不，我现在就要去御膳房。”池黛琪扯了扯被风吹乱的鬓发，目光灼灼，“准备好的材料应该都齐了……”
御膳房的热气裹着油香扑来，池黛琪撩帘的手顿了顿——三十多双眼睛正盯着她，有好奇的、有不屑的、有警惕的。罗主管的菜刀“当”地剁在案板上，刀光映得他脸上的冷笑更分明；严总管堆着笑迎上来，可那笑只浮在嘴角：“荷瑶公主大驾光临，莫不是要指点咱们御膳房的手艺？”
池黛琪望着严总管眼底的讥诮，心里冷笑：这些人仗着在御膳房当差，连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可她面上依旧从容，将食单展开在案上：“不敢。宫宴在即，本宫想献三道汤品，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角落传来嗤笑：“金枝玉叶拿菜刀？怕连葱都切不匀——”
“小顺子！”同伴慌忙捂住他的嘴，可那话音还是刺进池黛琪耳朵里。她垂眸扫过灶台，瞥见阴影里有团灰扑扑的东西——是细沙！有人趁乱撒进了灶膛，想让火候不稳坏她汤品。她心里一沉：看来有人不想让她成事。但面上依旧平静，轻声道：“巧栀，帕子。”
巧栀会意，将浸了水的帕子递过去。池黛琪擦了擦手，接过刀时指节微微发紧——她虽然在穿书以前学过做饭，可这是头回在这么多人面前露手。但一想到宣妃，她握刀的手便稳了：“我切不好葱，难道还切不好你们的嘴？”
刀光起时，葱末纷飞如绿蝶。小顺子缩了缩脖子，他原以为这金枝玉叶的手该像春葱般嫩，此刻却见那双手握刀稳得像钉在案上，刀锋过处，葱白的葱段切得长短齐整，连飞溅的葱汁都沾不到袖口。
“公主这刀工……”庄总管舀起一勺疙瘩汤，吹了吹送进嘴里，眼里的赞赏掩都掩不住，“面疙瘩弹牙，汤底酸甜得刚好，好！”
池黛琪刚要松口气，余光瞥见小顺子正手忙脚乱扶盐罐——方才他撒的沙该是被巧栀发现了？她侧头看巧栀，那丫头正低头分汤，睫毛忽闪忽闪，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她心里一暖：到底是巧栀，总能替她兜住那些阴招。
“下道豆腐羹。”池黛琪撸起袖管切五花肉丁，油星子溅在腕上，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想起方才小顺子的小动作，她心里冷笑：想坏我的汤？先过了我这关再说。“肉末要煸到焦香，得先——”
“呀！”
身后传来闷哼，池黛琪正要迈步，却见巧栀像只灵巧的燕子般跨前一步，“啪”地踩在脚边那只伸出来的脚上。小太监疼得跳脚，巧栀却歪头笑：“小公公的脚怎么乱伸？当心摔着。”
众人捂嘴偷笑。池黛琪看着巧栀微扬的下巴，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乳白的羹汤里浮着金黄的肉末、翠绿的葱花，香气勾得人喉头发痒。池黛琪刚要盛第二碗，余光忽觉案前有影掠过——一道紫影裹着甜腻的沉水香，停在了汤盆边。
"姐姐这豆腐嫩得像水，煮的时候可要当心。"带着笑意的女声从身侧漫上来，尾音轻得像片鹅毛，"莫要碎成渣子，倒让父皇笑话咱们东国公主连碗汤都做不好。"
池黛琪抬眼时，只来得及看见半只翡翠镯子在案上轻晃，丁零作响。羹勺碰在碗沿，溅起的汤汁在紫裙上洇开个浅白的圆，那人却似未觉，垂眸舀起一勺汤，眼尾的丹蔻在暮色里泛着妖异的红。她舀起一勺汤，递到来人面前：“妹妹不妨尝尝，若是合口，姐姐再给你盛一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