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仔细这酒劲。”巧栀按住琉璃壶,指甲深深掐进壶身嵌着的鸽血红宝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对面天蝎嗤笑着饮尽残酒,喉间混着“妇人之仁”的嘟囔,玄铁护腕骤然磕在桌面,沉闷的撞击惊落梁间一片灰绒羽。
浓郁的桃花酿醇香在空中无声飘荡。巧栀攥紧了手中绣帕,丝绸质地被指甲狠命掐陷,几乎要撕破丝绢。天蝎斟酒时故意将鎏金壶举得极高,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划出一道炫目刺眼的光弧,挑衅意味十足。
“不过一壶桃花酿?”巧栀心头火起,突然探身劈手夺壶,腕上缠枝银镯猛地撞翻案头青玉盏,盏中清水泼溅而出,点点水珠飞溅上池黛琪的月华裙摆,那珍贵的孔雀蓝锦缎霎时洇开一片深暗墨痕。池黛琪倏然扣住她手腕,力道精准,发间翡翠耳坠随之急急晃动:“莫要胡闹。”声音紧绷如弦,几欲断裂。
萧御煊斜倚椅背,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着竹骨折扇的冰润扇骨,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轻笑:“听闻城南新开胭脂铺...”话音未落,邻桌骤然爆出碗碟碰撞的刺耳脆响。只见三个风尘仆仆的布衣汉子挤坐一团,桌上油灯昏黄摇曳,将三人扭曲变形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素色窗纱上,如同鬼魅摇曳。
“郡王府那桩婚事...”蓄着短须的汉子压低嗓门,眼神闪烁,“新妇肚里分明揣着货,偏生说是青梅竹马情分...”池黛琪手中的竹箸“咔”地一声脆响,硬生生折断在青瓷碟中,断裂的木刺瞬间扎进虎口嫩肉,一滴殷红血珠倏然滚落,不偏不倚,恰被萧御煊递过来的鎏金袖口稳稳接住。
“不是说青梅竹马么?”圆脸青年死死攥紧手中酒盏,指关节因用力凸起泛白,青筋毕现,“前年上元节灯火彻夜,我还亲眼见郡王为那柳家姑娘,在灯市上与人争得面红耳赤,只为赢下一盏走马琉璃灯...”他说话间撩起袖口,赫然露出一道蜿蜒如蜈蚣的狰狞烫疤。
“走马灯算得什么稀罕?”第三人嗤笑出声,虎口处一道深色刀疤随笑声狰狞扯动,“荷瑶公主戴的那支御赐鎏金嵌宝步摇,此刻还明晃晃插在醉红楼新晋花魁的云鬓间呢!”他那哑涩的笑声如同钝刀刮过粗石,惊得跑堂伙计手一哆嗦,漆盘脱手,盘中糖醋鲤鱼翻着惨白的死鱼眼滑落在地。
池黛琪猛地呛咳起来,喉间甜腻酒气混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翻涌首冲。巧栀慌忙抽出丝帕捂上她唇角,素白帕上绣着的雪铃花瞬间被暗红浸透晕染。萧御煊玉扳指轻叩桌沿,发出细微脆响,侍立一旁的天蝎立即无声推过一盏冰镇酸梅汤。
“世子……世子最近总该安分些了吧?”圆脸青年讪讪转圜话题,试图缓和气氛。
独眼汉子发出一声夜枭般的刺耳嗤笑:“豺狼披羊裘罢了!你们莫非没瞧见,世子近日总带着那群鹰犬,鬼祟往城郊荒僻处......”话音未落,窗边高几上那只青釉缠枝莲胆瓶毫无征兆地轰然炸裂!最大的碎瓷片如刀刃般激射而出,堪堪擦过刚才戏谑人的颈侧,深深钉入雕花窗棂木中,颤鸣不止!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萧御煊神色自若,俯身从容拾起滚落脚边瓮中的一瓣白梅残骸:“倒春寒来得蹊跷。”指尖将那柔弱花瓣捻碎,淡红花汁在烛火映照下蜿蜒流淌,竟如一丝凄艳血痕。池黛琪托腮,唇边漾开一抹轻笑:“萧公子面色……怎比席间冷炙更显灰败?”
萧御煊指腹缓缓碾过手中杯沿一道细微裂痕:“许是……这青梅酿太过呛喉。”言罢仰颈,将残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滚动,如同被困的猛兽挣扎。店小二战战兢兢跪地收拾碎瓷,萧御煊的锦缎靴底有意无意碾过一片绘着青莲的瓷片,鞋底暗嵌的玄铁尖刺划过坚硬地面,迸出几点转瞬即逝的幽蓝火星。
暮色如墨汁般悄然漫上窗棂,池黛琪起身,将搭在椅背的玄狐大氅递还。萧御煊伸手接过,厚密狐毛不经意扫过她腕间赤珊瑚手串,珠子清脆碰响,细微声波惊动梁间一片模糊暗影。“备车么?”他问得随意,目光却像被黏住般凝在她微湿发梢一颗将化未化的晶莹雪粒上,那点剔透在残灯余光里闪烁,恍若悬在发间的无形利刃。
“不必。”她倒退一步,脚下冰棱应声碎裂,绣鞋尖头银线勾勒的莲花在雪地印出半朵残缺的凄美花痕,“莫忘约定,三日后…你我再见。”石榴红织金斗篷旋开一团浓烈艳弧,顷刻便消逝在风雪弥漫的街角。
萧御煊目送那抹艳色彻底消失,面色阴沉地说道,“那三个不知死活的蠢货……”他声音低沉,似淬了冰。
天蝎头颅垂得更低:“主子息怒。流言污秽…如何处置?”
“哼,”萧御煊指尖骤然发力,蜜蜡珠串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咯吱声,“区区蝼蚁,也敢在此妄议天家丑闻?扔护城河底喂王八,尸骨无存。”天蝎应道,声音斩钉截铁:“卑职明白。他们此生,再不会开口吐出半个字。”
胸中戾气翻涌不息。那粗鄙的议论声仿佛仍在耳边嗡嗡作响。他费尽心机,才引得猎物稍稍卸下心防,岂容这等无知蠢物坏他精心布下的棋局?这长安城…该用某些人的鲜血,重新书写众人必须铭记的禁忌了。
他指尖狠狠碾碎最后一粒染血蜜蜡,细碎金粉簌簌飘落,融入肮脏雪泥,不留痕迹。“戏台既己搭好,”他抬眼望向窗外,残月如钩,正慢慢爬上枯枝,“总得唱尽兴了才罢休。”玄色蟒袍拂过满地狼藉碎瓷,身影拖曳过地面,宛如一头缓步离去的噬人巨兽,无声融入沉沉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