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端坐在翟衣翟冠的威仪里,像尊白玉雕的菩萨像。她指尖抚过青玉案边缘的裂璺,那是三皇子幼时习剑失手劈出的旧痕。
"六哥,吃这个!"十一皇子杨颜褀举着糖画蹦跳而来,金丝蟒袍的袖口沾满蜜渍,天真烂漫的笑靥与殿内诡谲气氛格格不入。他腕间缠着的五彩丝绦扫翻了六皇子杨以同面前的茶盏,痴傻少年突然拍手大笑:"下雨啦!下雨啦!"涎水顺着歪斜的嘴角滴在百鸟朝凤毯上,与暗褐污痕融作一团。
大皇子杨晨冬瘫在鎏金蟠龙柱旁,赤金蟒袍被酒渍浸得斑驳,活像条被抽了筋的蛟。他粗粝的手指掐住舞姬的腰肢,醉眼乜斜时眼白泛着血丝,涎水顺着胡须滴落,在衣襟上洇出暗黄污痕。见三皇子杨景馥端坐如松,他忽地嗤笑一声,抄起酒樽泼向对方:“装什么清高?这龙椅迟早是老子的!”酒液泼空溅在百鸟朝凤毯上,金丝孔雀翎羽登时蔫成乱麻。
三皇子杨景馥脊背笔首如剑,玄色蟒袍的云纹领口紧束喉结,透出几分克制的威严。他垂眸拨弄青玉案上的犀角杯,指尖因用力泛白,面上却无波澜。听闻大皇子挑衅,他倏然抬眼,目光似寒刃破空,惊得檐下宫灯穗子乱颤,薄唇吐出二字:“失仪。”
西皇子杨枫晚玄甲未卸,右肩箭伤鼓胀如毒瘤,甲片缝隙凝着干涸血痂。他青铜酒樽的兽首纹,指节因旧伤蜷曲僵硬,目光却穿过摇曳宫灯望向殿外。忽有琵琶声如裂帛,他眉心一跳,攥紧酒樽的刹那,琥珀酒液泼洒在腕间绞丝银镯上,冷光刺得他瞳孔骤缩。
七皇子杨晟南跪坐在鎏金蟠龙柱的阴影中,玄色蟒袍的暗纹隐在烛火不及的角落,像条蛰伏的夜蛟。喉结滚动时牵动脖颈处新结的痂——昨夜用烛台烫灭九皇子安插的眼线时,飞溅的火油烙下的印记。案下右手紧攥着半枚碎玉珏,那是生母留给他的襁褓佩饰,玉纹早被血痂浸得发褐。他乜斜着九皇子西国密符的指尖,忽将碎玉按进掌心,疼痛刺得瞳孔骤缩,仿佛要把那人的蟒袍纹路刻入骨血。
十皇子杨灏钦缩在百鸟朝凤毯边缘,青玉冠压住几绺的胎发,袖口沾着未洗净的赭石颜料。他颤巍巍舀起一勺鹿胎羹,瓷勺磕在碗沿的脆响惊得他肩头一耸——上月撞见丹妃与西国密使私会时,打翻的香炉也曾这般炸响。余光偷瞥池黛琪的冰裂纹耳坠,他悄悄将绞丝银镯往袖袋深处塞了塞,镯内壁"雪霏赠"三个小字硌着腕骨发烫。
五皇子杨修睿独坐殿角,象牙箸轻拨着翡翠白菜莲瓣,琥珀色汤汁在青玉碗中漾开细纹。他腰间悬的铜符随动作轻晃,镂空的北斗七星纹里漏下一线烛光——那是他上月从道观求来的辟邪符,偏生符底暗刻的兵法舆图早被掌心磨得模糊。丹妃的绛紫裙裾掠过他案前时,他嗅到一缕西国密使惯用的曼陀罗香,混着她鬓间茉莉头油的甜腻,熏得人喉头发紧。
丹妃指尖抚过案上缠枝银盘,鎏金护甲有意无意刮过杨修睿袖中铜符,"你九弟前日得了一卷《南华经》,说是要赠予五哥参悟天道呢。"她眼尾斜挑,金箔花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耳畔一对冰裂纹耳坠随动作轻晃——玉髓质地被锻出蛛网般细密裂纹,内里却嵌着星砂金粉,烛火扫过时,碎金流萤般的光从裂纹中迸射而出,比殿内所有珠翠都更夺目三分。
罗紫璃盯着那耳坠,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上月在宝华斋求了半月,金匠说这种冰裂玉髓极难成型,稍有不慎便会碎成渣,可此刻丹妃戴着竟如天生的一般。九皇子玉珏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扫过耳坠时多了分探究,终究只当是西国贡来的奇珍。罗紫棠躲在姐姐身后首咂嘴:"这耳坠比我在庙会见的糖画还亮堂......"
巧栀捧着茶盘经过池黛琪身边,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口。池黛琪垂眼抿茶,不自觉露出笑容——这对耳坠她改了七版,为让玉髓裂纹不碎,特意用玄铁芯撑着;星砂金粉是从北境沙粒里筛的,每颗都拿醋泡过去杂质。
杨修睿垂眸轻笑,腕骨一翻将铜符收入袖袋:"多谢九弟美意,只是道观藏书己够弟子研习三生。"他抬手指向殿外暴雨中摇晃的松柏,枝桠间惊飞的夜枭正撞上丹妃案前烛影,"娘娘瞧,这宫中连鸟雀都爱扑火。"
丹妃笑意凝在唇角,帕子攥得指节发白。远处九皇子玉珏的声响忽地加重,她转身时裙摆扫翻了半碗冰酪,乳白浆汁泼在百鸟朝凤毯上,恰淹没了毯缘一道暗褐血痕。
屏风后倏然传来环佩叮咚。芊芊公主杨柠婕提着洒金裙裾转出,十三岁少女的稚嫩眉眼描着艳丽的飞霞妆,活似个被强行套上华服的偶人。她故作亲昵地挽住池黛琪,指尖却狠狠掐进对方臂弯:"姐姐这耳坠真别致,能不能送给我?"
池黛琪着一身新裁的莲纹牡丹红裙,素净针脚在烛火下泛着暗哑的光泽,那红像浸透了并蒂莲的血,与殿内暗涌的诡谲气息相映。这是她那日在天衣阁特意定制的。冰裂纹耳坠随动作轻晃,与红衣衬得愈发冷冽。
郡王夏炎曦坐在西侧偏席,青玉冠下散落几缕碎发。他机械地咀嚼着翡翠白菜雕的莲瓣,喉结滚动间,脖颈处露出半枚胭脂吻痕——昨夜被蓝茵茵逼着共寝的印记。王妃蓝茵茵挺着孕肚,将一碗鹿胎羹推到他面前,鎏金护甲在碗沿刮出刺耳声响。
屏风另一侧,夏炎熠的唇角仍噙着那抹惯常的笑意,目光却在池黛琪脸上短暂停留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避与不自然。池黛琪心口蓦地一紧,下意识抬眼望去,却只捕捉到他迅速移开的视线。那刻意躲闪的目光,让她心头五味杂陈——一丝庆幸于他此刻的“疏离”,却又莫名地,渗出一缕难以言喻的失落。
罗紫璃看到池黛琪追寻夏炎熠的目光,嫉妒的发狠,飞眉斜挑:“真想划花某些人的脸。”说罢朝池黛琪方向啐了口香唾,珍珠耳坠随动作狠戾摇晃,活似两条吐信毒蛇。
罗紫棠缩在姐姐身后,绞着杏色帕子偷瞄郡王夏炎曦脖颈吻痕。见蓝茵茵瞪来,她慌忙将玫瑰酥塞进嘴里,渣滓沾满唇角,活像只偷油鼠。忽被姐姐拽到人前,她颤手指向池黛琪的冰裂纹耳坠:“她怎么也有那款最近千金难买的耳环!肯定是偷的。”声如蚊蚋,眼神却黏在郡王玉冠上,涎水险些滴在裙摆上。
玉珠公主杨雪霏的席位空着,锦垫上落了一枚绞丝银镯——今晨番邦来的急报说她又咯了血。池黛琪盯着那镯子,耳边恍惚响起送亲那日的唢呐声。
“姑娘,陛下龙辇来了!”巧栀的声音发颤,杏色帕子被她攥得皱成团。
远处銮驾缓缓,明黄华盖下,杨武帝半阖着眼,冕旒玉藻遮住了眼底的暗潮。仪仗队的衣袂摩擦声像片潮水,漫过檐角铁马的清响。天光突然暗了,铅灰色云压着飞檐,鎏金鸱吻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头张着嘴的兽。
百鸟朝凤毯铺到殿外,金丝银线的孔雀翎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毯缘的暗褐污痕却怎么也擦不净,像块洗不掉的疤。八仙桌上的九层寿糕,蜜渍樱桃的“寿”字渗出血色浆汁,顺着银盘蜿蜒到青砖上,洇出朵蔫了的红梅。
皇后端坐凤座,丹蔻指尖叩着青玉案,“嗒嗒”声里,她的目光像根针,扎在九皇子杨卓世腰间的玉珏上——那是丹妃给的西国密符,玉珏上的纹路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团烧不尽的火。
“陛下万寿无疆——”
群臣山呼的瞬间,一道惊雷劈开层云。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殿外的檀香炉,青烟扭曲着升入漆黑的天幕。池黛琪忽然觉得这寿宴像极了一盅煨在文火上的佛跳墙,山珍海味下藏着淬毒的银针,只待瓮破那日,将这吃人的宫阙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