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黛琪被他看得不自在,想缩手,却被他更坚定地握住。
他的手指拂开她宽大寝衣的袖口,露出缠绕纱布上方一小截手腕肌肤。暖阁烛光下,那截肌肤异常白皙,几道淡粉色旧疤痕蜿蜒其上,颜色很浅,若非近距离查看,几乎难以察觉。
萧御煊的呼吸一滞。他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谨慎,轻轻抚过那几道旧疤。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池黛琪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脊椎首窜而上。
她猛地抽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耻。
“别动。”萧御煊声音低沉,却带着安抚力量,他用指腹轻柔按住她想要挣脱的手背,“这些……是旧伤?”
池黛琪别开脸,紧咬下唇,不愿回答。那些旧疤,是她极力不想说明的过去。
萧御煊没有追问。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色瓷瓶,瓶身温润,触手生凉。他将小瓶轻轻放在池黛琪缠着纱布的手腕旁。
“此药名‘凝雪膏’。”他的声音清润,“祛腐生肌,化瘀平疤有奇效。无论新伤旧痕,皆可恢复如初。”
池黛琪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玉瓶上,瓶身细腻的光泽在烛火下流转。不留一丝痕迹……这承诺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心底某个晦暗角落。
"这次......"萧御煊的指尖再次轻点在她缠着纱布的新伤处,隔着布料传递着温热的触感,"连同过去的,都让它消了吧。"池黛琪心头一震,猛地抬眼看向他。萧御煊的目光深邃如潭,平静无波,却仿佛包容了她所有狼狈与伤痛。他没有追问旧疤的来历,没有露出怜悯或嫌恶,只是递来一瓶能抹去痕迹的药膏,连同那句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的承诺。
暖阁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身影。池黛琪望着他眼尾那点朱砂痣,像落了颗被揉碎的红珊瑚,心底那丝隐秘的悸动,悄然漫延——原来被人郑重对待,是这样温暖的感觉吗?
门扉忽被推开,巧栀端着漆盘踉跄闯入,盘中汤药泼洒半碗:"公、公主醒了!"她扑到榻前,眼眶通红,"奴婢差点以为……"话未说完己泣不成声。
"笨手笨脚。"天蝎抱臂倚在门框,玄衣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若真出事,公子早掀了刑部大牢。"他指尖转着枚柳叶镖,寒光忽明忽暗。
"你!"巧栀怒目而视,却见萧御煊淡淡瞥来,只得咬牙咽下怨怼。池黛琪瞧着这对冤家,唇角不自觉微扬。那日施粥时,巧栀为护她被饥民抓破手背,此刻仍缠着纱布,却只顾盯着她腕上伤口掉泪。
萧御煊悄然退出屋内,留主仆二人絮语。池黛琪抚着巧栀发顶,忽见菱花镜中映出自己苍白面容——散乱青丝披在素白寝衣上,唇无血色,唯有眼尾一抹红痕如残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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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时,池黛琪执意起身用膳。巧栀搀她穿过回廊,灯笼在青石板上投下缠绵光影。转过九曲回廊时,她瞥见东厢房窗纸上映着数道人影,隐约传来"北境""粮草"等字眼,又被夜风撕成碎片。
膳厅内暖香袭人,八仙桌摆着翡翠虾仁、桂花糖藕并一盅当归乌鸡汤。萧御煊候在桌畔,月白常服换成竹青缎袍,玉冠束发,较平日更添三分矜贵。池黛琪注意到他换了枚青玉扳指,映得执勺的手指愈发修长。
"比御膳房如何?"他舀起一勺琥珀色的汤,热气氤氲了眉目。
"比御膳房精致百倍。"池黛琪赧然落座,象牙箸夹起虾仁时,忽见巧栀与天蝎在门外探头探脑。小丫鬟捧着个青花瓷盅,被黑衣侍卫拦着不许进,急得跺脚。
萧御煊会意,击掌唤道:"都进来吧。"
二人扭捏入席,偏要隔桌对坐。天蝎夹起丸子时,巧栀筷子如闪电截住,挑眉挑衅:"先到先得。"她发间新簪的绒花随着动作轻颤。
"幼稚。"天蝎冷哼,却将丸子拨入她碗中,"赏你了,野丫头。"他腕间银链叮当,露出半截青色刺青。
"谁稀罕!"巧栀作势要摔,见池黛琪瞪来,讪讪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嘀咕:“比姑娘熬的腊八粥差远了。”
萧御煊舀了碗鸡汤推至池黛琪面前,汤面浮着枸杞如碎玉:“姑娘失血过多,该多进补。”他袖口下滑,一道旧疤映入眼帘。在递碗的瞬间,他的手指不经意地覆上她缠着纱布的手腕,温热的指腹隔着纱布,在她腕骨内侧停留了一瞬,才轻轻将碗推至她面前。 池黛琪指尖微颤,那片被他触碰过的皮肤仿佛烙印般灼热。
汤匙触及唇畔时,金黄油花映着烛火,恍惚是那日施粥的米汤。她喉头微哽:"那个孩子……襁褓里的婴孩……"那日在街头,她看见被遗弃的婴孩浑身青紫,冲上去时被流民推搡,身体撞在青石板上,疼得几乎昏过去。
"埋在后山梅林了。"萧御煊声线低如叹息,"立了无名碑,来年花开时,也算有个归处。"他指尖无意识着青瓷碗沿,那里有道细微的冰裂纹。池黛琪望着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明白他为何总穿素色衣裳——原来他的底色,和她一样,都是被命运揉皱的纸。
瓷勺跌回碗中,溅起汤汁。池黛琪掩面而泣时,掌心骤然被一片温热包裹——萧御煊的手覆了上来,宽厚干燥,带着力道,将她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拇指在她手背上安抚性地了一下。"乱世如雪,"他握着她缠纱的手腕,声音压成耳语,"姑娘是唯一肯掸雪的人。"那温热透过纱布渗入血脉,暖流蔓延至心尖。
窗外北风骤急,梅枝叩窗。暖阁地龙烧得正旺,却不及两人掌心交握处的滚烫。池黛琪望着交叠的衣袖,竹青与素白缠绵如画,被他紧握的手心微湿,心跳未平,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或许,在这风雪漫天的乱世里,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互相取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