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一枚飞镖裹挟杀意,精准没入男人后心,刀刃入肉的闷响在风雪中清晰。
男人狰狞的面孔骤然凝固,浑浊瞳孔映出池黛琪惊恐的脸。他踉跄转身,枯瘦的手指仍紧攥匕首,刀尖血珠凝结。
“你……你们……”他喉间挤出嘶哑诅咒,轰然倒地。身躯砸在积雪上,溅起飞雪。殷红血液自他身下蔓延,在雪地上格外刺目。
“啊——死人了!”
饥民如潮水般退散,几个老妇被撞倒在地,棉袄沾满泥雪。
池黛琪踉跄后退,腕间伤口涌出的鲜血浸透衣袖,在素白披风上晕开。她颤抖着望向飞镖袭来的方向——屋檐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玄色衣袂翻卷如鸦羽,转瞬消失在灰蒙天际。
“姑娘!”巧栀哭喊着扑来,迅速用帕子压住池黛琪手腕的伤口,呼喊着:“快来人!公主受伤了!”
“公主?”
“竟真的是荷瑶公主!”
人群骤然寂静。无数目光惊愕地刺向池黛琪。她喉间干涩无声,眼前模糊,恍惚间仿佛又见雪堆旁冻毙的女童,襁褓中婴孩青紫的小手垂在风中。
“姑娘撑住!”巧栀的喊声忽远忽近。池黛琪最后望了一眼粥棚:倾倒的木桶旁,几粒米粘在男人僵硬的指尖。随后,她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池黛琪在剧痛中苏醒。周身如被针刺,右手腕疼得让她皱眉。她缓缓睁眼,看见一间暖阁。鎏金铜盆中炭火噼啪作响,暖阁浮动着清苦药香。
她发觉右手腕被素纱重重包裹,渗出的血痕在纱布上醒目。锦被上的金线海棠随呼吸起伏。
“姑娘莫动。”
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雪粒的清冽钻进鼻尖。池黛琪缓缓睁眼,入目是鎏金铜盆里跳动的炭火,火星子噼啪炸开,在暖阁的帷幔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萧御煊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来时,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月白锦袍的下摆沾着未化的雪粒,在烛火下像撒了把碎钻,连发间那片梅花瓣都凝着薄霜,红得惊心。
“先润喉。”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玉,递过来的青瓷盏还带着体温。池黛琪盯着他眼尾那颗朱砂痣,突然想起昨日雪地里,那道从屋檐上掠过时的黑影。原来救她的人,竟是他。
药汁入口的瞬间她呛咳起来,滚烫的液体顺着下巴滴在锦被上,洇出深褐色的痕迹。“那些百姓……”她抓住他衣袖的手在发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想起粥棚前那具倒在雪地里的尸体,想起被踩碎的米粮,想起老妇们跌坐在泥雪里的哭嚎。若不是她暴露了公主身份,那些饥民会不会……
“都安置妥当了。”萧御煊任她攥着衣袖,指尖却轻轻抚过她因咳嗽而颤抖的眼睫。他的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擦过眼皮时像片羽毛,“冬衣己发往各坊,粥棚重开三日,米粮加了三成。”
池黛琪忽然觉得喉头发哽。她望着他衣襟上未化的雪粒,想起昨日在粥棚外,她裹着素白披风在雪地里分粥,手冻得握不住木勺。而眼前这个人,此刻正俯身替她顺气,连呼吸都轻得像怕惊碎什么。
“至于那个男人……”萧御煊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是天蝎动的手。刑部验过尸,确系暴民袭击皇族。”
“九族?”池黛琪浑身一震,腕上的伤疼得她倒抽冷气。她想起那男人倒下时,指缝里还粘着两粒米,“可他的老弱妇孺……”
“没有九族。”萧御煊突然笑了,那笑却没到眼底。他执起她缠着纱布的手腕,指腹轻轻渗血的边缘,“他父母己亡,妻儿冻死在北境逃荒路上。这世道,谁不是飘萍?”
菱花镜里映出两人的影子。池黛琪看着镜中自己散乱的青丝,苍白的唇,忽然注意到萧御煊发间那片梅花瓣——殷红的,像滴要落未落的血。她喉咙发紧,眼泪突然涌出来:“我骗了你……故意隐瞒身份接近你……”
烛火“啪”地炸开灯花。萧御煊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却没说话。池黛琪望着他眉间的朱砂痣,想起初次见面时他站在梅树下,雪落满肩,偏那点红痣艳得刺目。她以为他是高不可攀的贵公子,却不想他会在雪夜冲进乱民堆里救她,会守在她床前煎药,会在她坦白时,只是轻轻说:“你的秘密,会变成我守护的秘密。”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时,池黛琪觉得耳尖发烫。她想躲,却被他隔着纱布拢住手腕。他的手很暖,像块温玉贴着伤处,连疼痛都轻了几分。“还疼得厉害么?”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目光却钉在她腕上的纱布上,仿佛要透过那层染血的素纱,看见更深的地方。
“抱歉。”萧御煊突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深潭。他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接到消息时我在处理事务,耽搁了半刻。赶去时正见那疯汉举匕刺向你……”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纱布边缘,“还好……及时。”
池黛琪望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他平时总是很从容,此刻这副自责的样子,倒让她心里发暖。
“即便如此也足够凶险。”萧御煊抬头时,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涌。他的拇指还按在她腕间,能清晰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让你受此惊吓,是我的疏忽。”
暖阁外忽然传来北风的呼啸,撞得窗棂哐当作响。池黛琪望着他发间那片梅花瓣,忽然伸手替他摘下。梅花瓣上的薄霜在她掌心融化,凉意顺着指腹爬进心口。“不是你的错。”她轻声说,“是这世道太苦。”
萧御煊望着她掌心里的梅花瓣,忽然握住她未受伤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要把她的寒意都焐化。“以后不会了。”他说,声音轻得像雪落梅枝,“我会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