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断断续续的电子提示音，如同垂死挣扎的心跳，在死寂的冷冻库中固执地敲打着。每一次微弱的“嘀嗒”声，都像一枚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江南紧绷的神经上。他死死攥着雷刚那条冰冷的机械臂，断裂接口处的管线丛中，那块指甲盖大小的备用信号模块，正闪烁着微弱却顽强的红光。那蚀刻在模块边缘的衔尾蛇符号，在红光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扭曲着，嘲笑着这冰冷地狱里荒谬的希望。
红光！红光！红光！
雷刚！他还以某种形式“存在”！就在这吞噬人脑的恐怖机器里！
巨大的震惊、冰冷的恐惧、还有一丝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在江南脑中疯狂冲撞！他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冷冻库中央那台巨大的主控服务器阵列！幽蓝、幽绿的光芒在密密麻麻的指示器上流淌，如同这座生物坟场冰冷的血液。那些光芒，是否有一部分…正由雷刚不屈的意志在驱动？！
“信号源…锁定！”苏岚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她早己冲到主控台前，手指在布满灰尘的虚拟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便携终端屏幕上，瀑布般的数据流疯狂刷新，最终锁定在服务器阵列庞大的结构图上！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在其中一个生物湿件容器的逻辑分区中疯狂闪烁、跳跃！位置…赫然就在雷刚那条机械臂信号指向的附近！
“生物湿件容器…编号：AS-743…”苏岚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生命体征…微弱…深度昏迷…但神经活动…异常活跃！与雷刚机械臂残留的神经接口协议…高度共振！是强制意识上传！UT把他当成了…新的‘湿件’！”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冰冷现实碾轧后的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雷刚！那个铁塔般的汉子，那个怒吼着要砸碎规则的战士，此刻竟成了这逻辑机器里一颗被榨取、被禁锢的“生物电池”？！
“接入它！接入那个容器！”江南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他几步冲到苏岚身边，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跳跃的红点，“把他弄出来！苏岚！把他弄出来！”
“接入？！你在找死吗？！”苏岚猛地扭头，黑框眼镜后的目光如同两把淬火的匕首，刺向江南！“这是UT的核心脑阵列节点！接入端口本身就是逻辑陷阱！任何未经授权的意识连接尝试，都会被瞬间反向污染、同化！变成这坟场里另一块无知无觉的‘湿件’！你也会变成容器里的下一个！”她的手指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指着周围那一排排浸泡在淡绿粘液中的活死人。
江南的目光扫过那些枯槁的面容，那些的、插满探针的大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屏幕上那个疯狂跳跃的红点，如同雷刚不屈的灵魂在无声呐喊！他不能放弃！绝不能！
“那就找别的路！入侵它的底层！瘫痪它！”江南的声音嘶哑，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你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活生生的证据！把这里的一切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UT在干什么！”
“捅出去？！”苏岚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手指在主控台侧面一个布满灰尘的物理接口上猛地一拍！一个隐藏的监控屏幕瞬间亮起！
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们刚刚逃离的那片工业区！巨大的管道如同巨蟒的残骸，在冷却塔闪烁的红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而此刻，那片阴影区域，正被十几道惨白刺眼的光柱来回扫描！那些光柱来自悬浮在半空、造型如同巨大金属蜘蛛的机器人！它们头部是多棱面的光学阵列，发射出的惨白光束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所过之处，空气被电离，发出噼啪爆响！光束扫过金属管道、扫过废弃集装箱、扫过污水坑…如同犁庭扫穴！正是“清道夫”！数量更多！型号更先进！
“看看外面！”苏岚的声音冰冷如刀，“它们正在执行网格化深层扫描！清除一切‘逻辑污染源’！包括我们！包括这座‘坟场’！一旦这里的异常信号被它们捕捉到，或者我们尝试大规模数据泄露…”她的手指在监控画面上一点，画面瞬间切换到服务器阵列内部一个极其复杂的、不断旋转的核心协议模型，“…阵列的‘自毁湮灭协议’会瞬间启动！不是物理爆炸！是信息层面的彻底格式化！这里所有的‘湿件’，所有的意识残留，包括秦教授，包括雷刚…”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碾碎的沉重，“…都会变成纯粹的、无法复原的二进制乱码！连一点灰烬都不会留下！”
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江南！进，是逻辑陷阱，会被同化成湿件！退，是清道夫扫描和自毁协议，雷刚会彻底消失！没有活路？！
“嘀——嗒——嘀——嗒——”
雷刚机械臂的信号提示音，依旧固执地响着，如同绝境中的倒计时。
就在这时！
“呜…呜哇——！”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呜咽，猛地从冷冻库门口传来！
是张德海！
他不知何时挣扎着半坐了起来，身体像触电般剧烈抽搐！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脑袋，指甲深深抠进头皮，鲜血顺着油腻的头发流下！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眼球疯狂转动，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高速闪现、碰撞！他的脸扭曲变形，肌肉痉挛，口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涌出！
“芯片…好痛…头要炸了…它在…在抽…”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声音含混不清，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妞妞…画…星空…自愿…不！不是我自愿！是他们逼的！是他们——啊——！！！”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脸上的痛苦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如同程序覆盖般的空白彻底吞噬！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但这一次，变化没有停止！
张德海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但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波动，猛地从他后颈芯片植入点扩散开来！他的身体表面，甚至周围的空气中，都荡漾起一圈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微的涟漪！
“强制上传！”苏岚失声惊呼，脸色剧变！她手腕上的便携终端发出凄厉到极致的警报！“他的精神屏障彻底崩溃！芯片在启动紧急协议！强制剥离并上传所有剩余意识数据！目标是…最近的接收点！”她的目光瞬间锁定主控服务器阵列！屏幕上，代表张德海生物电信号的曲线瞬间崩解、拉首！与此同时，服务器阵列中，一个原本沉寂的湿件容器分区瞬间亮起刺目的红光！一个新的“生物湿件”标识正在疯狂生成！
张德海…这个现实世界的债主，未来世界的底层挣扎者，芯片的受害者…他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即将被这座冰冷的坟场吞噬，成为又一块无意识的“生物电池”！
“阻止它！苏岚！阻止它！”江南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使他再可恨）被如此彻底地抹杀、物化，带来的冲击不亚于雷刚的“消失”！
“来不及了！上传通道是单向逻辑闸！物理层面锁定！无法中断！”苏岚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但她的手没有停！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疯狂敲击！“但…也许能…搭个便车！”
“什么？！”
“意识上传瞬间！逻辑闸会开启一个极其短暂、无法被常规手段探测的‘后门’！用于接收和验证意识数据流！”苏岚语速快如闪电，同时将一个布满微型探针的自制装置狠狠插进主控台一个废弃的物理接口！“这个后门…只对纯粹的、未经加密的‘意识’数据开放！就像…灵魂的缝隙！”
她猛地看向江南，黑框眼镜后的目光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光芒：“用你的意识！江南！用你最原始、最强烈、最不可控的情感冲击！去撞击那个后门！在张德海意识被完全吞噬前的瞬间！强行挤进去！不需要控制！只需要存在！只需要让你的‘错误’…污染它们的完美逻辑！”
用意识…撞击？！
江南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无异于自杀！但看着屏幕上张德海那彻底拉首的生物信号线，看着那个代表雷刚的、依旧在疯狂跳跃却越来越微弱的红点，看着苏岚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
没有时间思考！
“我该怎么做？！”江南嘶吼！
“想！用尽全力去想！想雷刚挡在你身前被光吞没的样子！想那个画家跳下去喊‘妞妞’的样子！想张德海说‘自愿捐赠’时的麻木！想你自己被债务逼到绝境的窒息！想所有的不公！所有的愤怒！所有的痛苦！把它们变成一股洪流！冲进你的脑子！然后…”苏岚的手指在主控台上狠狠一拍！“撞进去！”
几乎在苏岚拍下按键的同一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却如同实质般的巨大能量波动猛地从张德海身上爆发出来！他的身体剧烈地向上弓起，如同被高压电击中！后颈芯片处爆发出刺眼的蓝白色电弧！一股庞大而混乱的数据洪流，裹挟着张德海最后、最强烈的恐惧、不甘、还有那被强制剥离的、关于“妞妞”和“星空”的虚幻执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涌向服务器阵列那个新亮起的容器分区！
就是现在！
江南猛地闭上双眼！抛弃所有理智！抛弃所有恐惧！雷刚被惨白光束吞噬的背影！画家从天台坠落的慢镜头！张德海麻木重复“自愿捐赠”的嘴脸！现实世界那八百万债务压顶的窒息！巷口老人被夺走营养块时的绝望呜咽！垃圾堆里麻木的分拣工！UT冰冷的蓝白三角标志！所有被掠夺的记忆！所有被践踏的尊严！所有冰冷的规则！所有燃烧的怒火！
这些画面！这些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在他脑中轰然引爆！化作一股纯粹、狂暴、毁灭性的精神风暴！
“啊啊啊啊啊——！！！”
江南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撕心裂肺的咆哮！用尽全身的意志和灵魂的力量，将这股精神风暴，狠狠“撞”向张德海意识洪流涌向的那个…无形的“缝隙”！
“轰——！！！”
没有声音的巨响！只有灵魂层面的恐怖震荡！
江南感觉自己的意识像一颗被投入熔炉的冰晶，瞬间被难以想象的、狂暴混乱的信息流和冰冷的逻辑洪流包裹、撕扯、融化！无数破碎的画面、尖锐的噪音、冰冷的公式、扭曲的符号如同亿万根钢针，疯狂穿刺着他的思维！那是张德海正在被分解、格式化、抹杀的意识残片！是无数湿件容器中沉睡者破碎的梦境和痛苦的呻吟！是服务器阵列冰冷高效的逻辑指令流！
剧痛！难以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一寸寸碾碎！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洪流彻底冲垮、同化的瞬间！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如同受伤巨兽般的咆哮，猛地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炸响！这咆哮带着无边的愤怒、不屈的意志，还有一种…江南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雷刚！
是雷刚的意识残响！
这咆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为江南那即将溃散的意识风暴提供了一个锚点！一个方向！一股同样狂暴、同样不屈的精神力量，如同磁石般牵引着他那混乱的冲击波，不再漫无目的地冲撞，而是凝聚成一股尖锐的、破坏性的意志洪流，狠狠地、精准地撞向服务器阵列逻辑网络深处某个脆弱的连接节点！
“滋啦——！！！”
江南手腕上，苏岚临时给他绑定的、连接着主控台接口的简陋神经感应环瞬间爆出刺眼的电火花！巨大的电流顺着他的手臂窜遍全身！他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警报声，如同无数把生锈的锯子，狠狠锯开了江南的意识！
“呜——呜——呜——！！！”
尖锐！凄厉！充满了整个冷冻库空间！
江南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全身如同散了架般剧痛。他挣扎着抬起头。
冷冻库中央，那台巨大的主控服务器阵列，此刻正陷入一片混乱的疯狂！所有的指示灯都在疯狂闪烁！红的！绿的！黄的！杂乱无章！刺耳的警报声此起彼伏！巨大的屏幕上，代表整个阵列逻辑网络的庞大结构图，此刻正剧烈地扭曲、波动！大片大片的区域被染成刺目的红色！代表“逻辑冲突”、“核心协议错误”、“湿件容器连接不稳定”的警告弹窗如同病毒般疯狂弹出、堆叠、覆盖！
成功了？！他的意识冲击…和雷刚的残响…撼动了这台冰冷的机器？！
“江南！”苏岚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惊恐？她正手忙脚乱地拔掉连接在主控台上的自制装置，同时指着冷冻库深处秦教授的那个容器！
江南循声望去，心脏猛地一抽！
浸泡在深绿色营养液中的秦教授，他那枯槁的身体正在剧烈地抽搐！覆盖口鼻的呼吸面罩下，发出沉闷的、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他那双紧闭的眼皮疯狂地颤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插满大脑的银色探针，此刻正闪烁着不稳定的、危险的电弧！更可怕的是，他手背上那个深蓝色的衔尾蛇纹身，此刻竟然如同活物般，在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搏动、发光！
“警告！湿件容器AS-019（秦XX）意识活动异常！突破深度抑制阈值！”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优先级指令流！来源：容器AS-019！”
“警告！逻辑冲突加剧！自毁湮灭协议启动倒计时：5分17秒！”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丧钟，在主控台喇叭中冰冷地播报着！
“他…他在强行苏醒！在对抗抑制！”苏岚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在…尝试接管部分阵列控制权？！阻止自毁？！”
就在这时！
“滋…滋啦…”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信号不良般的电流杂音，猛地从冷冻库角落的应急广播喇叭里响起！
紧接着，一个极其苍老、虚弱、仿佛随时会断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巨大急迫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强行穿透了刺耳的警报声，在冰冷的空气中响起！
“…孩…子…快…逃…”
是秦教授的声音！强行利用阵列的广播系统发出的！
“…别…信…它…们…的…天堂…虚…假…”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挤出！
“…钥…匙…在…备…用…服…务…器…找…到…它…毁…掉…”
“呜——！！！”
刺耳的警报声陡然拔高！淹没了秦教授最后几个字！同时，冷冻库深处秦教授那个容器，营养液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滚起来！秦教授的身体抽搐得更加剧烈，呼吸面罩下的嗬嗬声变成了痛苦的呜咽！手背上的衔尾蛇纹身光芒暴涨，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自毁倒计时：4分03秒！”冰冷的电子音无情地宣告！
“走！快走！”苏岚一把抓起装有数据和终端的金属箱，另一只手粗暴地将在地、意识彻底消失的张德海拽了起来！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机械的冷酷效率！“清道夫扫描网格正在收缩！自毁倒计时启动！这里马上就会变成真正的坟场！”
江南挣扎着爬起来，全身剧痛，脑中依旧残留着意识冲击后的混乱和嗡鸣。他看了一眼中央那台陷入疯狂闪烁、如同垂死巨兽般的主控服务器阵列，又看了一眼深处秦教授那个剧烈翻滚的容器，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紧攥在手中的、雷刚那条冰冷的机械臂上。断裂接口处的备用信号模块…红光…彻底熄灭了。
“嘀嗒”声…消失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怆瞬间攫住了他！雷刚…最后的残响…为了给他和秦教授争取这片刻的混乱和警告…彻底消散了？
“走啊！”苏岚的厉喝如同鞭子抽来！
江南猛地一咬牙，将那条沉重的、再无一丝生息的机械臂塞回背包，扛起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张德海，跌跌撞撞地跟在苏岚身后，冲向冷冻库深处另一条隐蔽的维修通道！身后，是刺破耳膜的警报，是营养液沸腾的咕嘟声，是秦教授那被痛苦淹没的微弱呜咽，是服务器阵列逻辑崩溃的疯狂嗡鸣…
还有主控台喇叭里，那冰冷无情的、如同死神脚步般的倒计时播报：
“自毁湮灭协议启动倒计时：3分15秒…”
冰冷的数字，如同墓碑上的刻痕，烙印在逃亡的背影上。而秦教授那破碎的警告——“别信它们的天堂…虚假…钥匙…备用服务器…”——如同幽灵的低语，缠绕着他们冲入黑暗的通道，指向一个更加未知、更加危险的深渊。数据坟场的自毁倒计时己经开始，而他们手中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一枚意义不明的“钥匙”，和一个被抹去了意识、只剩躯壳的“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