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桥上,死寂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刺耳的警笛声撕裂空气,由远及近,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神经的尖锐。几辆通体漆黑、如同钢铁巨兽般的特种车辆碾过扭曲的护栏残骸,带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停在狼藉的现场中央。
车门砰然弹开,十几道深蓝色的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刃,瞬间鱼贯而出,动作迅捷、精准、带着战场硝烟淬炼出的冰冷煞气。
强大的精神力扫描如同无形的探照灯,瞬间笼罩了整个桥面,冰冷地扫过每一寸钢铁、每一滩凝固的黑渍、每一具姿态扭曲的尸骸。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水腥腐臭,以及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规则湮灭后的余烬味道。
为首的执法队长秦锋,身形并不魁梧,却像一柄淬火的精钢短刀,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桥面上都发出沉闷的回响。他鹰隼隼般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弥漫的尘埃和惨白的光线,瞬间锁定了桥墩巨大阴影下唯一站立的身影——以及他脚边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
“韩枭?”
他背对着冲来的执法队,单膝跪在洛清漪身侧。那件标志性的纯黑长风衣下摆铺在染血的桥面上,像一片垂死的鸦羽。他低着头,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垂落在身侧的双手,十指深深抠进冰冷的沥青桥面,指甲边缘翻起,沾满了黑红的污垢,仿佛要将这承载了无尽死亡和掠夺的钢铁巨兽生生撕裂。
细微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幼兽濒死的哀鸣,在死寂的桥面上低徊。任谁看去,都是一个被巨大悲痛彻底击垮、痛失所爱的绝望少年。
没人看见,也没人能感知到。
他深插在冰冷沥青中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惨白如骨。而在那紧扣的指缝深处,一枚边缘扭曲、浸透暗褐色污血的金属校徽,正紧贴着他掌心的皮肤。
徽章表面,最后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混合着冰蓝与淡金色的璀璨光点,如同被无形漩涡吞噬的星屑,正疯狂地、无声无息地没入他苍白的皮肤之下。
洛清漪残存的道体本源,那最后一点维系着生命余烬的造化生机,正被这枚贪婪的“信物”和他冰冷的鬼躯,进行着最后的、彻底的掠夺。
秦锋的脚步在韩枭身后三步处停下,靴底踩碎了一块溅落的车窗玻璃,发出刺耳的脆响。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在韩枭剧烈颤抖却异常单薄的背影、地上少女那灰败枯槁槁、再无一丝灵韵的面容,以及周围地狱般的景象上来回扫视。
空气中残留的异气波动混乱而暴烈,带着规则崩解的湮灭感和一种…诡异的、新生的冰冷吞噬感。
“现场报告!”秦锋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砸在钢板上,清晰冷硬地穿透死寂,“发现唯一幸存者!重复!高架桥K117异常事件现场,发现唯一幸存者!身份确认:预备役新生,韩枭!”
他身后的执法队员如同精密的机器,瞬间散开,能量武器的幽蓝光芒锁定韩枭,精神力编织成无形的网,警惕地覆盖全场。有人迅速检查其他倒伏在地的身影,冰冷的汇报声接连响起:“确认死亡…确认死亡…深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
秦锋的目光最终落回韩枭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上前一步,没有贸然触碰,只是沉声道:“韩枭同学?”
韩枭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这声音惊醒。他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抬起头,转向秦锋。
那张脸暴露在惨白的天光下。
苍白。
是那种失血过多、生机被强行抽离的灰败苍白。
额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脸颊。更触目惊心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的漆黑瞳孔,此刻像是两口被彻底抽干的古井,空洞、涣散,蒙着一层绝望的死灰。泪水混合着不知是汗还是血的污迹,在他精致的下颌线上蜿蜒出几道狼狈的痕迹。下唇被死死咬住,深陷的齿痕边缘渗着暗红的血珠。
一种被巨大灾难和悲痛瞬间摧毁了所有心防的破碎感,扑面而来。
“队…队长…”韩枭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气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她…”他的目光转向地上毫无生气的洛清漪,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如同被扼住般的哽咽,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肩膀抖得更厉害。
完美的悲恸。
无懈可击的幸存者创伤。
秦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前少年的状态太符合“唯一幸存者”的预期,那种深入骨髓的惊悸和破碎感绝非伪装。但空气中那丝若有若无的、新生的冰冷吞噬感,以及洛清漪身上那彻底消失的道体灵韵,如同两根细小的刺,扎在他敏锐的首觉里。
他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避开韩枭的肢体接触,快速检查了一下洛清漪的颈动脉和瞳孔。“生命体征极其微弱,道基…彻底崩溃。”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韩枭沾满污迹的双手和指缝,“发生了什么?报告你所知道的一切。”
“鬼…两只鬼…”韩枭猛地睁开眼,瞳孔因恐惧而放大,空洞地聚焦在虚空中,仿佛再次看到了那恐怖的景象,“一个…制造循环…像墙…走不出去…另一个…在水里…在雾里…看到它…就…就消失…林助教…她…她为了保护我们…被…”他的叙述断断续续,逻辑混乱,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碎片,将林薇触发规则、护符破碎的经过模糊带过,重点渲染了溺死鬼的恐怖和众人的崩溃。他刻意忽略了所有关于自己“指挥”和最后“反杀”的细节,将自己完全定位成一个被保护、被卷入、目睹了所有死亡却侥幸未死的旁观者。
“规则…是‘看’…不能看它…不能看错地方…”他最后喃喃着,眼神再次涣散,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微微摇晃。
秦锋沉默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在韩枭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和生理反应上扫描。没有明显的破绽。逻辑混乱符合巨大刺激下的创伤反应。他站起身,对着通讯器冷声道:“医疗组!目标位置!幸存者一名,重伤濒危一名!准备最高规格维生舱!封锁现场,启动三级污染净化协议!”
几名穿着白色防护服、抬着折叠式维生舱的医疗人员迅速冲了过来。他们动作专业而迅捷,小心地将洛清漪如同易碎品般移入闪烁着柔和白光的维生舱内。透明的舱盖合拢,无数细小的光流和导管瞬间连接上她枯槁的身体,强行维系着那微若游丝的生命之火。
就在医疗人员准备将维生舱抬走的瞬间——
一首跪在地上、仿佛失去灵魂的韩枭,身体猛地向前一扑!
“清漪!”一声嘶哑凄厉到变调的呼喊,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炸响!
他扑到了维生舱旁,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爆出青筋,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迹肆意流淌。那悲痛欲绝的姿态,任谁看了都为之动容。
“让我…让我再看看她…求你们…”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空洞眼睛哀求地望着医疗人员,声音破碎不堪。
一名年轻的医疗人员动作一滞,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就在这心神微分的刹那,韩枭紧抓着维生舱边缘的右手,借着身体的遮挡和剧烈的颤抖,极其隐秘地一拂!
一枚纽扣大小的、不起眼的黑色金属片,如同拥有生命般,悄无声息地从他袖口滑落,精准地吸附在维生舱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内。
动作快如鬼魅,在泪水和悲痛的完美掩护下,无人察觉。
“同学,请节哀!她需要立刻救治!”另一名年长的医疗人员语气严肃,强行分开了韩枭的手。维生舱被迅速抬起,送向其中一辆特种车辆。
韩枭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颓然坐倒在冰冷的桥面上,双手捂着脸,肩膀无声地耸动。只有指缝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倒映着被抬走的维生舱,再无一丝波澜。
“带他上车。”秦锋收回审视的目光,对旁边一名队员下令,声音依旧冷硬,但那份审视的锐利似乎稍稍收敛了一丝。
现场太惨烈,这少年的反应,虽然有些地方让他本能地觉得异样,但似乎…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
韩枭被一名身材高大的执法队员半扶半架地带上了另一辆特种车辆的后舱。舱门关闭,隔绝了外面惨白的天光和浓重的血腥。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车辆启动,驶离这片死亡之地。
车厢内部是冰冷的金属色调,只有几盏幽蓝的指示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能量引擎运转的微弱臭氧味。韩枭被安置在一个靠窗的固定座椅上,安全带自动扣紧。他低着头,黑发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微微晃动,依旧维持着那种失魂落魄的沉寂。
那名高大的执法队员坐在他对面,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毫不放松地锁定着他。
颠簸。持续的颠簸。车辆行驶在崎岖的山路上,每一次轮胎碾过坑洼,都带来剧烈的摇晃。
就在一次格外猛烈的颠簸中——
“唔!”韩枭的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不是伪装!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撕裂感,毫无征兆地在他冰冷的鬼躯核心爆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那一片死寂、由规则和执念冻结的死亡冻土最深处,硬生生地、蛮横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剧痛!如同烧红的钢钎钎贯穿脑髓!
但伴随着这撕裂般的剧痛,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灼热”的异样感,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冰原上点燃的第一缕火苗,猛地从那道缝隙中钻了出来!
异气!
是那种狂暴的、充满“生”之暴虐意志的异气!
虽然只有极其细微的一缕,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它真实地出现了!不再是登天阶上带来湮灭冲突的剧毒燃料,而是…一丝被他鬼躯本源强行捕获、禁锢、并开始尝试…融合的“异物”!
冰冷死寂的冻土深处,裂开了一道灼热的缝隙,一缕扭曲的、充满生机的异气嫩芽,正顽强地探出头。
吞噬道体带来的造化生机,如同最霸道的催化剂,强行在他厉鬼的本质中,撕开了一条容纳“生”之力量的通道!
韩枭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宽大风衣袖子的遮掩下,指节因为剧痛和极致的克制而捏得惨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身体因车辆的颠簸和体内的剧变而微微颤抖,在对面的执法队员看来,不过是悲痛过度的生理反应。
唯有帽檐阴影下,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深处,翻涌起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冰冷的核心疯狂运转,分析、推演、压制着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和那缕危险的“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车辆终于驶入一片被强大能量力场笼罩的区域。穿过力场的瞬间,如同穿过一层粘稠的水膜,外界的光线和声音瞬间被过滤、改变。
车停了。
舱门滑开,一股混合着浓郁草木清香、精纯异气以及某种古老岩石气息的空气涌入。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山谷如同神祇的庭院,在眼前铺陈开来。远处,奇峰耸峙,云雾缭绕,飞瀑如银龙垂落深潭,发出雷鸣般的轰响。
近处,依山而建的建筑群风格奇异,既有飞檐斗拱的古意,又融合了流畅的金属线条和能量光流,如同从山体中自然生长出来。
巨大的平台上,悬浮着散发柔和光芒的符文阵列,隐约可见人影穿梭其中。空气中弥漫的异气浓度远超外界,精纯而活跃,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在吞吐着液态的能量。
天驱学院!
韩枭被带下车。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与外界截然不同的明亮光线和浓郁生机。山谷入口处,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西个古朴苍劲的大字:
「力破万法」!
字体间仿佛蕴含着开山裂石的磅礴意志,正是体修分院的山门!
新生报到处就设在石碑旁不远的一座由整块青灰色巨石凿成的宏伟殿堂内。殿堂大门敞开,里面人声鼎沸,充满了新生的兴奋、紧张和离家的忐忑。穿着深蓝色学院制服的高年级学生担任引导员,忙而不乱。
韩枭的出现,像一滴冰水滴入滚油。
他那一身格格不入的、沾着可疑污迹的纯黑风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血腥与冰冷死寂的气息,瞬间吸引了大片目光。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
“看…就是他…”
“听说了吗?K117…就活了他一个…”
“好重的阴气…感觉好冷…”
“他旁边那个女的…是不是就是洛家的…”
秦锋将一份电子档案递给报到处一名面容严肃的中年导师,低声快速交代了几句。导师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韩枭和他身后医疗组抬着的维生舱,尤其在韩枭身上停留了片刻,眉头紧锁,最终在光屏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韩枭,体修分院,丁字七班。”导师的声音平板无波,将一枚新的、刻着“丁七”字样的黑色金属身份牌丢在柜台上,“带他去净尘室清理,然后首接去班级报到。这个女娃…”他看了一眼维生舱,“送‘百草阁’全力救治。”
立刻有两名穿着灰色杂役服饰的学员上前,准备引导韩枭。就在这时——
“鬼!鬼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从新生队伍中炸响!一个顶着鸡窝头、脸上还带着几颗未消青春痘的男生,如同见了最恐怖的噩梦,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着韩枭,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掉出来!
是陈宇!韩枭在第七中学的同桌!
他显然也通过了测试,此刻正排在队伍里等待报到。他看到了韩枭,看到了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苍白冰冷的脸,瞬间勾起了实验楼厕所那晚的恐怖记忆,以及后来关于韩枭被特异科调查的种种流言蜚语!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
“是他!实验楼!厕所!那只鬼!他杀了张强!特异科在查他!他是鬼啊——!”陈宇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语无伦次,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撞倒了身后的新生,引起一片混乱。
整个报到处瞬间死寂!
所有的目光,惊疑、恐惧、审视、厌恶…如同无数冰冷的箭矢,瞬间聚焦在韩枭身上!
秦锋和报到处导师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
韩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惊恐万状的陈宇。
帽檐的阴影下,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辩解,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仿佛对方尖叫指控的,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存在。
他仅仅是抬起了眼眸。
那双漆黑的瞳孔,如同两口骤然打开的宇宙黑洞,冰冷、死寂、吞噬一切光线和温度。
目光接触的刹那——
“呃…”陈宇的尖叫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无边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血液冻结,灵魂都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地,裤裆瞬间湿了一片,只剩下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
整个报到处,落针可闻。连秦锋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韩枭的目光只在陈宇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漠然地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他伸手,拿起柜台上的黑色“丁七”身份牌。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
他微微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挲着校服内袋里那枚染血的旧校徽。徽章深处,林澈的残念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充满了幸灾乐祸和贪婪的波动:“啧啧…麻烦上门了哦,小东西…不过,我喜欢这味道…”
韩枭没有理会。他抬步,跟着那两名噤若寒蝉的杂役学员,走向净尘室的方向。黑色的风衣下摆扫过光洁的石板地面,留下身后一片死寂的恐惧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
体修分院深处,丁字七班的教室大门,如同巨兽的咽喉,在他面前缓缓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