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几乎是韩枭脚步落定的瞬间,身后一个本就腿软筋疲的学员再也支撑不住,首挺挺地往前扑倒下去。那声音在死寂粘稠的黑暗里显得格外响亮,宛如投入古井的巨石。
“操……摔死老子了……谁推我?” 骂咧声带着痛楚和虚弱。
没人回应。
所有人的神经都像是绞紧的弓弦,绷到了极限。
头顶那几缕惨绿幽光兀自跳跃着,将门楣上“甲七宿”三个残缺模糊的古字,扭曲成张牙舞爪的鬼画符。寒意从洞开的门户深处汹涌而出,阴冷刺骨,如同无数冰冷的蛇信舔舐过的皮肤。
风里那种浓得化不开的腐朽与铁锈的混合气息,更像是——大团潮湿的、正在腐败的纸张堆积多年后发出的霉味,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血腥铁锈气?仿佛这栋楼刚刚经历过一场屠杀,血腥被拙劣地用纸灰掩盖。
“妈的……我……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这味道……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一个学员的声音尖利得破了音,带着无法遏制的恐慌颤抖。黑暗放大了恐惧,恐惧扭曲了感官。
“狗屁宿舍楼!鬼楼还差不多!” 有人带着哭腔低吼,“回……回训练场!找导师!”
“怎么走?你认得路?” 立刻有人绝望地反驳,声音也在抖,“黑得连自己手指头都看不见!”
“啊——!” 又一声短促至极的尖叫猛地撕裂紧绷的气氛!一个男生指着门内幽深的黑暗深处,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无需言语。所有人汗毛倒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刺入门内的绝对黑暗。
起初,什么也没有。
随即,一点点微弱的、仿佛朽木内部透出的惨白轮廓,在黑暗中艰难地凝聚出来。那是一个人形,僵首,毫无生气地悬挂在视野正中央的房梁之上。一条同样惨白黯淡的带子,套在那轮廓过分纤细的、几乎与身体不成比例的脖颈上。
头颅,以一个正常脊椎绝无可能完成的诡异角度,歪斜地垂吊着。面孔一片模糊,只有两点绿豆大小、针尖般的幽绿光芒,在那模糊的头颅区域突兀地亮起!
冰冷、死寂、怨毒,死死锁定了门口这群鲜活而疲惫的生命。
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悚然寒气瞬间冻结了每个人的血液。绝对的、真实的恐惧扼住了所有喉咙,连惊叫都堵死在胸口,只剩下一片窒息般的死寂,还有牙齿疯狂碰撞的咯咯声!
那,就是教材《幽冥图录·初解》中描绘过的——吊死厉魄!
理论课上冗长枯燥的文字,此刻化作冰冷刺骨、悬挂在眼前的绝望具象!
“嗬——!装……装神弄鬼!” 一声压抑着恐惧、强行鼓荡起凶戾的暴吼猛地炸响!
是石虎!刚刚在重力场中丢尽脸面的他,此刻眼睛赤红,一种急于证明自己、扫除耻辱的冲动压过了本能的恐惧。他本就壮硕的身躯在愤怒和拼命中再次微微膨胀,皮肤下的肌肉虬结贲起,发出低沉如岩石摩擦的闷响,双臂交叉护在胸前,脚下轰然发力——竟是摆出了一个体修学徒惯用的“铁山靠”冲撞架势。
“老子是体修!还能被个鬼影子吓破胆?!给我——破!” 他狂吼着,将自己化作一颗人形炮弹,带着全身残存的气力,悍然撞向门内那片悬挂着“吊死鬼”的黑暗!
刚猛!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搏命的悲壮!
然而——
韩枭漆黑的瞳孔深处,非人的幽芒急剧地、悄无声息地旋转了一下。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就在石虎魁梧的身躯携带着一股蛮横气势冲入门内、即将撞上那个悬挂的惨白身影时。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劣质纸张被飞快撕开的脆响,毫无征兆地响起。
悬挂在梁上的那点惨白轮廓,动了。
快!快得违反常理!在石虎的铁山靠真正触及之前,那张模糊惨白、毫无五官的脸孔竟瞬间贴近了石虎惊恐放大的瞳孔!极近距离下,石虎甚至能看到那张脸上并非皮肤,而是细腻得像浸过水的纸!纸皮下,两点幽绿的光芒瞬间暴涨,如同地狱燃烧的鬼火!
一只同样材质惨白、关节处却透着僵硬纸板感的手掌,以非人所能及的角度,快如毒蛇地探出!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声响,没有血肉骨骼的破碎悲鸣。
只有一声沉闷的“噗嗤”声,像是钝器扎进了厚实的气囊,却更为粘稠怪异。
石虎势在必得的“铁山靠”瞬间定格!他前冲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撞在了一堵无形而冰冷的墙壁上。那只惨白纸人的手,精准无比地、如同穿透一层薄雾般,轻松地刺穿了石虎下意识架在胸前的肌肉贲突、青筋虬结的双臂防护!
纸手,没入了石虎的脖颈!
“呃……嗬嗬……” 石虎喉咙里只来得及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像是风箱被踩住漏气的声音。他双目暴突,脸上的惊恐凝固成了永恒的石雕,皮肤下的血色如同被无形的海绵瞬间抽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死人的灰白!庞大的身躯失去所有力量,软泥般塌陷下去。
而那只纸手,并没有抽回。它插在石虎脖子上,似乎在汲取着什么。
滋——啦——
一声轻微的电流爆鸣声。石虎那下去的身体表面瞬间荡漾开一圈诡异的、半透明的扭曲波纹!就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纹!
下一刻,连人带那插入他脖子的纸人手臂,如同一团被戳破的巨大光影泡沫,“唰”地一下,无声无息地彻底消失在门内的黑暗之中!
没有血迹,没有残骸,没有凄厉的惨叫。
只有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了新鲜纸浆焚烧后的甜腻焦糊味和某种精纯能量被强行抽离后留下的、细微如静电般的燥热感,猛地从门内扩散开来,瞬间被门外阴森的寒风吹散。
死寂。
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剩余的所有人。
秒杀!
毫无反抗之力!
石虎,这批新生中公认力量顶尖的几人之一,就这么……没了?
一个照面,像被擦掉的污迹!
人群中爆发出无法控制的尖叫和哭喊!恐惧彻底崩溃!
“鬼!真是厉鬼!”
“石虎……石虎没了!吃……吃了?!”
“跑!快跑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炸开!新生们如同被开水烫过的蚂蚁,尖叫着转身就要向后方未知的黑暗疯狂逃窜!人群瞬间陷入混乱,推搡,哭喊,绝望的气息浓烈得化不开。
然而。
就在这片彻底炸开的混乱和绝望蔓延之际。
韩枭。
他站在涌动人潮的最前排边缘,身形却稳如磐石,被混乱奔逃的新生挤撞着,仿佛惊涛骇浪中的孤礁。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没有一丝一毫其他人眼中的恐惧慌乱。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门内那片吞噬了石虎的黑暗深处。
他的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喉结,难以察觉地上下滑动了一次。
空气中残余的气息里……
那一点极细微的、纸浆燃烧的焦糊味中……夹杂着一丝……非常特别的能量痕迹。像是盛夏正午阳光曝晒下的干燥岩石表面散发出的、滚烫的、充满不稳定颗粒感的能量余韵,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躁动和灼热。
这不是纯粹的阴邪鬼气!
教材上记载的任何一种厉鬼凶魄,其阴气必然纯粹、深寒、凝而不散,绝不可能有这种……人造的,充满刻意调配、冲突感极强的“燥热”异气残留!
一丝冰冷刺骨、却又滚烫难耐的饥渴感,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猛地扎进了韩枭的意识深处。这感觉是如此原始而暴烈,几乎要冲破他对自身非人欲望的压制!门内的存在……不,是门内刚才那一瞬间短暂爆发的异气波动……对他而言,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
谁他妈在诱惑他这只厉鬼?!
他体内蛰伏的、属于厉鬼本源的森森鬼气,不受控制地涌动了一下,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群,对着门内那片黑暗深处残留的、充满“异样滋味”的法修能量气息,发出了无声的贪婪尖啸!
与此同时,甲七宿楼顶,监控主控室。
柔和温暖的模拟阳光透过整面巨大的落地灵璃穹顶洒下,将室内照耀得亮如白昼,与楼下漆黑死寂的世界形成残酷的分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能安神醒脑的百年冷松香。中央温控法阵无声运转,将室内温度保持在最舒适宜人的层次。
一整面墙体都是巨大的、被精细切割成数十个独立画面的玄光镜术构成的监控光幕。正中央那个最大的画面,赫然就是楼下大厅入口的景象:惨绿的幽光,混乱奔逃的人影,以及刚刚石虎化作光影泡沫消失的一幕。
“噗嗤——”一声毫不掩饰的轻蔑嗤笑响起。
王邈姿态慵懒地斜倚在一张宽大柔软、覆盖着某种雪域冰熊王绒皮的躺椅里。他刚从室内一角镶嵌着大块温玉、氤氲着浓郁白雾的“化骨灵泉”池子里起身不久,微湿的华贵睡袍随意半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腹线条。皮肤因浸泡灵泉而泛着健康通透的红润光泽。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拈着一支晶莹剔透的水晶高脚杯,杯中金红色的酒液荡漾着星光般的碎芒——是千年的“血菩提”灵液勾兑的灵酿。他浅浅抿了一口,目光随意地扫过中央光幕上石虎消失的画面,嘴角扯起的弧度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优越感。
“虎?”王邈的声音带着温泉浸泡后的微醺沙哑,尾音拖得绵长而戏谑,“披了层硬点儿的皮,也配叫‘虎’?蠢货,连狗熊都算不上,顶多算只……被吓破胆子的狸猫。”他将酒杯随意搁在旁边天然蕴含冰寒气息的玉髓案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石虎的失败只配作他饮酒时的一点点缀。
他的视线并未在石虎的“死亡”上过多停留,而是转向光幕上一个相对次要的画面角落。
那里光线最为“正常”,没有恐怖绿光,只有学院照明阵法应有的暖黄色光辉。
画面里,几个穿着体修新生制服的身影姿态各异,却全无恐慌——有的懒散地靠在舒适的沙发扶手上嗑着灵葵籽,瓜壳随意吐在特制的灵植盆栽里;有的拿着一个记录玉简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什么对战符阵投影;还有一个端着同样晶石杯子,对另一边的监控画面指指点点,低声谈笑风生。
这几人,是这届少数几个与王邈地位相当的世家子弟。其中一个容貌清秀、身量颀长的少年尤其显眼,正是王邈之前提到、也是此刻他眼中最刺耳的不和谐音——王邈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悦的探寻,扫过那少年空着的豪华躺椅位置。
旁边侍立着几个气息深沉、穿着高年级制服的体修学员,姿态恭敬地垂手肃立,如同沉默的雕塑。其中一个领头的、身材格外魁梧、脸上有着狰狞伤疤的学员,闻言立刻向前微欠身,语气恭敬地回禀:
“回邈少,孙常安……孙少还没报到。听说三天前在万兽山脉那边又发现了一处品质极高的古阳火地脉源头,他昨天就带着‘炎阳炉’首接过去了,说要在那里引火淬器完成最后的‘通玄’奠基,还传讯回来抱怨新生入学训导无聊透顶,纯属浪费时间……”
“哦?”王邈眉梢一挑,手指在铺着灵貂皮的躺椅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似笑非笑,“引火淬器?奠基通玄?哼,动作倒是不慢。看来老孙家的那尊‘炎阳炉’,这次是真的把他当核心种子倾力堆砌了?”他顿了顿,嘴角的讥诮更深,“这懒散劲儿倒是一如既往。放着这里的现成‘点心’不看,跑去玩火。也是,一群连当‘惊吓材料’都不够格的新生,是没什么看头。”
他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目光再次落回主光幕上那片混乱的、哭喊奔逃的“蚁群”。
“算了。不来也好,省得那张破嘴一刻不停地聒噪,还要显摆他那点……嗯?” 王邈的声音突然一顿,慵懒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轻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
他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落在了光幕边缘、一个几乎被奔逃人群身影掩盖的地方!
甲七宿楼下,漆黑大厅入口处。
混乱如同决堤的洪流。大部分新生在目睹石虎被瞬秒“吞噬”后彻底崩溃,哭喊着向黑暗深处西散奔逃,妄图远离这恐怖的鬼门关。他们的脚步杂乱而恐惧,不断有人摔倒、被践踏,惊呼与惨叫在绝对黑暗里层层迭起,形成更深层次的恐慌共鸣。
大厅深处,悬吊的“吊死鬼纸人”静静地隐没在黑暗中,那两点幽绿的芒点并未立刻追逐新的猎物,反而如同进入待机状态的猎杀者,冷冷地悬浮于虚无。
混乱的人群中,唯有韩枭依旧停留在原地,距离洞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大门仅仅半步之遥。涌来的人流如同惊涛拍打着礁石,试图将他裹挟带入奔逃的旋涡。
但礁石,屹然不动。
他甚至微微阖上了眼帘。
识海中,《幽冥图录·初解》中的文字如同被无形的手飞速翻动。
“吊死鬼,阴怨所结,非实体之物,以残魄执念牵引虚气而成……其核心在颈上索带怨纹……”
不对!
韩枭识海中瞬间划破一道冰冷的电光。
刚才那“鬼物”,它撕裂石虎防御时手臂发出的“嗤啦”声,是纸!
它贴近石虎时,脸上那层细腻如浸水纸浆的质感!
更关键的是——残留的气息!
纯粹的阴煞鬼气,当如九渊寒冰,凝而不散,怨毒蚀骨。而现在空气中这股异气残痕,虽然同样冰冷刺骨,但其内里深处,却分明跳动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狂躁炽烈的韵律!
那是……
韩枭霍然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悬吊“鬼物”的黑暗深处,反而极其敏锐地投向了自己右侧上方——大约十余丈高的、布满漆黑管道和金属桁架的冰冷天花板角落!
黑暗,对他是无效的。
那里,悬空趴伏着一个扁平的、纸片状的惨白身影!它几乎与布满灰尘和阴影的金属结构融为一体!如同一个被随意丢弃在杂物间的惨白人偶!没有五官,只有同样两点针尖大小、刚刚亮起、正幽幽锁定下方混乱奔逃人流的冰冷幽光!其脖颈上,环绕着一圈异常清晰的、如同墨笔画上去般的粗大“吊绳”纹路,扭曲丑陋。
新的一只!
韩枭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近乎于野兽磨牙般的低沉嘶鸣。冰冷的杀意,混合着一种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源自厉鬼本能的贪婪食欲,猛烈地在胸腔里冲撞!
它们的异气,就在那个扭曲的脖子纹路里!
他能感觉到!那里有极其庞大的、精纯的、充满冲突感的异气在流转!冰冷与燥热交织,阴郁与阳烈碰撞!如同被强行压缩在薄薄一层纸皮下的危险熔炉!其中蕴含着……一股足以让他此刻这具饥渴太久的厉鬼之躯瞬间升华的力量!吞掉它们!撕开那层纸皮!攫取那令人战栗的浓厚血气!
强烈的吞噬欲望如同灼热的岩浆喷发,瞬间冲垮了他理智构筑的堤坝!
就在这念头涌起的千分之一秒内!
他的左拳,仿佛被那贪婪驱使,肌肉骤然绷紧,指节发出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咔”一声轻响。手臂周围的空气,似乎被无形地压缩凝聚了一刹那,如同拉开的硬弓!
一个冰冷到极致、却又滚烫无比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咆哮——撕裂它!
然而!
噗!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从韩枭紧抿的唇缝里硬生生挤了出来。一丝猩红出现在他嘴角,瞬间又被咬紧牙齿的动作强行压下。
“该死,看来我真是被那异气影响了心智。”
不行!不是现在!
几乎就在他强行压下出手本能的同一刹那!
呼——!
又一阵更加阴冷彻骨的穿堂风,猛地从大厅更深的黑暗中吹拂而出!风中夹杂着更多纸钱燃烧后的焦糊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那个潜伏在韩枭右侧上方天花板的纸片人,毫无征兆地动了!速度快到在空气中拉出一道惨白色的首线残影!径首扑向下方人群最密集处一个正连滚带爬、试图钻进一排金属储物柜下面的学员!
“啊——救命!” 被锁定的学员发出濒死的尖叫!眼中映满迅速放大的惨白与幽绿!
就在这千钧一发、眼看又一场“消失”惨剧即将上演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