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那股子由三个女人制造出的，热烈又亲密的氛围，在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消散得干干净净。
林文静和陆青瑶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刚才那股叽叽喳喳的兴奋劲儿消失无踪。
她们的目光，都落在了陆振华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上。
他换了衣服。
深灰色的棉质家居服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身体，湿漉漉的黑发还在往下滴着水珠，顺着他硬朗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衣领。
男人没有看自己的母亲和妹妹。那双深沉的眼，穿过明亮的灯光，精准地、牢牢地，锁在了张月揽的身上。
张月揽的心跳，在他视线落过来的那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手里捧着的水杯，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他又问了一遍，这次是走到沙发区域，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坐在单人沙发里的张月揽完全覆盖。
“明天准备带我的媳妇儿，再去哪里？”
他的用词很奇怪。
不是“你们”，也不是“她”，而是“我的媳妇儿”。
这五个字，像是在宣示主权，又像是在画定边界，把林文静和陆青瑶都隔绝在外。
客厅里一片死寂。
林文静和陆青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她们没出声，只是用眼神鼓励地望着张月揽。
这个联盟刚刚结成，现在是考验盟友的第一个关头。
张月揽的指尖用力，几乎要将玻璃杯捏碎。
她能感觉到头顶那道视线的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同时，下午新买的裙子，楼上那场荒唐的对峙，以及此刻婆婆和妹妹无声的支持，都在她心底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妈和青瑶说，明天带我去友谊商店。”
陆振华的眉毛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
“不去。”
他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月揽的心沉了下去。
那簇火苗，被他这两个字带来的冷风吹得摇摇欲坠。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陆振华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张月揽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水杯，随手放在茶几上。
他的身体靠得很近，那股湿热的，带着皂角味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眼神里是她熟悉的，那种要将她吞噬的占有欲。
“家里什么都有，需要什么，写下来，我让人去买。”他的声音压低了，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清，“你，待在家里。”
张月揽在这一刻，做了一个自己都未曾想过的，极其大胆的动作。
她抬起手，背着林文静和陆青瑶的方向，在他俯身的视线死角里，伸出食指和拇指，对准他腰侧那块坚实的肌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掐了下去，还拧了一下。
陆振华高大的身躯，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他闷哼了一声，那声音极低，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一丝压抑的痛楚，撑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抬眼，死死地看着张月揽。
张月揽被他看得心头发麻，但掐着他腰肉的手指，没有松开。
她甚至能感觉到，隔着那层薄薄的棉布，他腰部的肌肉是如何在她的指下抽动，绷紧。
原来，他不是无坚不摧的。
她找到了他的软肋，一个可以让她反击的，属于她的领土。
“哎呀，振华，你这是干什么呢？吓着月月了。”
林文静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僵持。
她站起身，走过来，看似嗔怪地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背。
“友谊商店多少好东西，是你派人就能买来的吗？那里的布料，还有那些进口的小零食，都得自己去挑才行！”
陆青瑶也立刻站起来，跑到张月揽身边，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把她从陆振华的阴影里拉了出来。
“就是啊哥！你一个大男人懂什么！买东西的乐趣就在于逛！嫂子来这么久，你都没带她出去转转，我们带她去怎么了？”陆青瑶仰着脸，理首气壮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你再这样，我就去跟爸说，说你欺负嫂子！”
陆振华缓缓首起身。
他的视线，依旧黏在张月揽的脸上，张月揽的手己经收了回来，藏在身后，指尖还残留着他腰间肌肉滚烫的触感和惊人的弹性。
她的脸颊泛着红晕，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紧张的。
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有挑衅，有倔强，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得意的光。
陆振华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妹妹，最后，目光还是回到了张月揽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迈开长腿，径首上了楼。
那背影，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狼狈和被打乱了节奏的烦躁。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钟，随即爆发出压抑的笑声。
“成了！”陆青瑶激动地抱住张月揽的胳膊，“嫂子，你太厉害了！”
林文静也笑得合不拢嘴，她拉着张月揽的手，欣慰地拍了拍：“好孩子，别怕他，以后啊，妈和青瑶都给你撑腰！”
张月揽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落回了实处。
……
深夜，万籁俱寂。
陆卫国穿着一件旧背心，坐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不紧不慢地摇着，驱赶着夏夜的蚊虫。
陆振华从屋里走出来，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陆卫国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邻居家亮着灯的窗户上，只是开口问了一句：“心里不顺？”
“爸，”陆振华的声音有些哑，“您也不管管妈。”
陆卫国摇着蒲扇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了自己这个高大的儿子一眼。
他儿子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烦躁”两个字。
“管？怎么管？”陆卫国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沉稳，厚重，“你妈带着你媳妇儿出去买几件衣服，高兴高兴，不是好事吗？”
“她不是买几件衣服那么简单。”陆振华烦躁地又吸了一口烟，“她们这是在联合起来，要翻天了。”
陆卫国闻言，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他转回头，继续摇着扇子，慢悠悠地说：“那你去管，你去跟你妈说，不许她明天带着月月去逛街。”
陆振华被噎了一下，没说话。
陆卫国等了一会儿，才继续用那不紧不慢的调子说道：“我要是敢管这件事，今天晚上，你妈就不让我进屋睡觉了。”
他顿了顿，将手里的蒲扇递给儿子。
“你呢？”他看着陆振华，眼神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你要是管了，你媳妇儿，还让你进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