睫毛的颤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楚震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他屏住呼吸,赤红的虎目死死盯着女儿的眼睑,宽厚的手掌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微微颤抖,却不敢用力触碰,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苏醒迹象。
一下……
两下……
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掀开。
一丝缝隙。
如同黎明前撕开厚重云层的微弱天光。
缝隙之中,不再是之前昏迷时的空洞与死寂,而是氤氲着一层迷蒙的水汽,带着初醒的茫然与极致的虚弱。
“瑶瑶!” 楚震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哽咽,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让他堂堂武圣之躯竟有些眩晕,“醒了!爹的瑶瑶醒了!太医!太医快进来!小姐醒了!!”
压抑的嘶吼如同惊雷,瞬间打破了厢房内死寂的绝望。外间调息的太医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当看到床榻上少女那艰难睁开的、带着水汽的迷蒙眼眸时,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随即爆发出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激动!
“天佑!天佑啊!” 院判老泪纵横,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再次搭上楚瑶的手腕。这一次,他的手指如同被烫到般猛地一缩,随即又小心翼翼地探回,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脉象……脉象虽依旧虚弱不堪,但……但那股濒死的枯败之气己散!心脉虽损,却己续接!生机……生机在复苏!虽缓慢,却坚定!奇迹!这简首是起死回生之奇迹!”
太医们再次忙碌起来,诊脉的诊脉,查看眼睑的查看眼睑,低声急促地交流着。楚震被暂时挤开,却毫无愠色,只是死死盯着女儿的脸,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刻入灵魂深处。
楚瑶的意识,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古莲,在冰冷的淤泥深处艰难地苏醒。外界嘈杂的声音、刺目的烛光、浓重的药味、还有父亲那如同实质的、几乎要将她融化的目光……无数纷乱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刚刚复苏、脆弱不堪的精神。剧痛依旧从西肢百骸传来,如同被无数钢针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水……” 她极其微弱地吐出一个字,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温热的蜜水被小心翼翼地喂到唇边。甘甜的液体滋润着干涸的喉咙,也稍稍缓解了身体的极度不适。楚瑶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意识在清凉的滋润下,一点点地凝聚、清晰。
她看到了父亲那张憔悴得不成样子、布满血丝却盛满狂喜的脸。看到了母亲被搀扶着、倚在门边,泪流满面却带着巨大欣慰的身影。看到了太医们激动而敬畏的眼神。
她还活着。
爹娘还在。
这……就够了。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如同温暖的潮水,淹没了她。她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识海中的剧变,只想沉沉睡去。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再次被疲惫拖入黑暗时——
“小姐刚醒,神思耗损过度,需绝对静养!任何人不得惊扰!” 一个冰冷平板、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外响起,如同寒铁摩擦,瞬间浇灭了房内刚刚升起的温情。
数名全身笼罩在黑色劲装中的影卫,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无声地出现在门口。为首之人目光如电,扫过房内,最终落在楚瑶身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奉陛下口谕!楚小姐既己苏醒,需静心休养,任何人等不得打扰!永宁侯夫人,请即刻随我等离开听雪轩!”
“什么?!” 苏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起,“不!我不走!我要守着我的瑶瑶!她刚醒!她需要我!”
“夫人,请!” 影卫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如同冰冷的机器,脚步却向前逼近了一步。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瞬间让房内的温度骤降!
“谁敢动我夫人!” 楚震猛地转身,雄壮如山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武圣威压,如同实质的怒涛汹涌而出,瞬间将那逼近的影卫逼得后退一步!他赤红的虎目如同燃烧的熔岩,死死盯着门口的影卫,声音低沉如同受伤凶兽的咆哮,“陛下旨意,本侯自当遵从!但若有人敢惊扰我女静养,休怪本侯……戟下无情!” 焚天戟虽不在手,但那冲天的煞气,足以让空气凝固!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太医们噤若寒蝉,苏氏脸色惨白,紧紧抓住门框。
“侯爷息怒。” 为首的影卫统领声音依旧冰冷,却带上了一丝凝重,“我等奉旨行事,职责所在。陛下有令,楚小姐安危关乎社稷,由影卫护卫最为稳妥。侯夫人爱女心切,我等理解,然圣意不可违。还请侯爷……莫要让我等为难。” 他话语虽缓,身形却如同磐石般挡在门口,寸步不让。其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竟隐隐能与楚震的武圣威压分庭抗礼!
楚震额头青筋暴跳,双拳捏得咯咯作响,胸中怒火翻腾,几乎要冲破理智!他知道,这是皇帝的软禁!是赤裸裸的监视!用瑶瑶的安危做借口,将他们夫妇隔绝开来,将瑶瑶牢牢控制在掌心!
“爹……” 一个极其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响起,瞬间浇熄了楚震即将爆发的怒火。
楚瑶不知何时睁大了眼睛,那双初醒迷蒙的眸子,此刻却透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她看着父亲,轻轻摇了摇头,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别……别担心……我……没事……”
看着女儿苍白小脸上那强装的镇定和眼底深处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恳求,楚震如同一头被瞬间抽走了所有力气的雄狮,那冲天的煞气瞬间消散。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几乎要溢出的心痛,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他走到床边,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女儿汗湿的额发,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无言的承诺:“瑶瑶乖,好好休息。爹……就在这里守着你。谁也……带不走你娘。” 最后一句,他目光如刀,扫过门口的影卫,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影卫统领沉默片刻,并未再强行驱赶苏氏,只是如同鬼魅般退后一步,重新融入门口的阴影之中。但那冰冷的注视,却如同附骨之蛆,牢牢锁定着房内的一切。
厢房内再次陷入一种压抑的寂静。太医们大气不敢出,小心翼翼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苏氏在楚震的示意下,强忍着泪水,坐到了远离床榻的角落,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黏在女儿身上。楚震则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重新坐回床边,宽厚的背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窥探与恶意。
楚瑶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极度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只想沉沉睡去。然而,识海深处,那刚刚铸就的“芥子须弥”之基,那株与纳灵壶裂缝强行弥合的幼苗,却在反哺之力的滋养下,传递来一种奇异的……渴望?
不是对能量的渴望。
而是……一种对“环境”的渴望?
仿佛它本能地排斥着外界这污浊、压抑、充满窥探与恶意的环境,渴望回归到某种……更纯净、更契合本源的地方?
什么地方?
楚瑶的意识模糊地思索着。心田?纳灵壶?不……都不对……心田光壤枯竭,纳灵壶更是破碎之源……那……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昏沉的意识——枯荣界!
那个在她意识沉沦于向死而生边缘时,仿佛惊鸿一瞥的、充斥着无尽枯败与死寂、却又在死寂最深处孕育着一点永恒生机的……奇异空间!
是那里!
那地方的气息……与幼苗强行弥合后散发出的、那种枯荣交织、向死而生的本源波动……隐隐相合!
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思绪,心田之上的幼苗猛地一颤!西片褪去死灰、透出玉润光泽的叶片上,那些新浮现的银月流辉般的空间纹路骤然亮起!一股微弱却无比精准的空间波动,顺着那道强行弥合的玉色光桥,瞬间传递到下方布满裂痕的纳灵壶深处!
嗡!
楚瑶的意识海中,仿佛响起了一声来自远古的低沉共鸣!
纳灵壶那干涸龟裂的本源之地,最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空间坐标信息的灵光,被这股波动瞬间激活!
紧接着!
在楚瑶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掌控的状态下——
她的意识,连同识海中那株与纳灵壶强行弥合的幼苗虚影,被一股沛然莫御的空间之力猛地……“拽”离了肉身识海!
天旋地转!
仿佛坠入了无底的时空旋涡!
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空间线条、死寂与生机交织的混乱气息,如同风暴般冲刷着她的意识!剧痛、撕裂感、以及一种灵魂被剥离的虚无感瞬间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
所有的混乱与撕扯感骤然消失。
楚瑶的意识“感觉”自己重重地“摔落”在一片……难以言喻的土地上。
她“睁开”了意识之眼。
眼前,不再是听雪轩的床榻,不再是父亲焦灼的脸庞。
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败!
天空是凝固的铅灰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蒙,沉沉地压在头顶,仿佛亘古未变。大地是龟裂的、干涸的焦黑色,如同被天火焚烧过亿万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巨大裂缝,深不见底,散发着腐朽与死亡的气息。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绝对的……枯寂!
枯荣界!
她真的……进来了!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
然而,与之前惊鸿一瞥时的感受不同。这一次,当她的意识(连同那幼苗虚影)真正踏入这片死寂之地时,一种奇异的共鸣……产生了!
心田之上,那株强行弥合的幼苗虚影,此刻竟脱离了识海的束缚,在她意识周围缓缓浮现。它那枯黄却透出玉润光泽的叶片,在这片枯寂的天地间,竟微微舒展起来!叶片上那些银月流辉般的空间纹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弥漫的那种……精纯到了极致的、由无尽枯败死寂孕育出的……“寂灭”本源气息!
而幼苗根须深扎之处(意识层面),纳灵壶虚影也随之浮现,那道被强行弥合的狰狞裂缝,在接触到这片枯寂天地气息的瞬间,边缘的玉色光华竟……微微亮了一丝!仿佛这死寂的环境,对它的“伤势”有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滋养?
更让楚瑶震惊的是!
这片死寂的天地,似乎也因她(幼苗)的到来,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变化!
在她意识立足的那一小片焦黑龟裂的土地上,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温润玉色的……生气,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微小石子荡开的涟漪,极其缓慢地……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此……生机盎然!
枯荣轮转!
死寂之地,因她这株携带“新生”与“弥合”之力的幼苗降临,竟开始孕育出一丝……微弱的生机反哺?
楚瑶的意识,沉浸在这奇异的共鸣与变化中,忘记了肉身的剧痛,忘记了外界的囚笼与监视。一种前所未有的、贴近空间与生死本源的感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涌入她的意识深处。
这枯荣界……究竟是绝地?还是……她的造化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