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角的血滑过眉骨，温热粘稠，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渗入老周浑浊的眼角。视野染上一片模糊的红晕，破碎的门框、搏斗的身影、熄灭的烛台，都在血色中扭曲晃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肩头的剧痛，撞在墙上的那一下，骨头像是裂开了缝。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夜风，从破窗灌入，吹在汗湿的脊背上，激起一阵战栗。
“周叔！”王福贵嘶哑的吼声穿透耳鸣。他像一头负伤的困兽，魁梧的身躯死死将最后一个闯入者压在身下，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却用仅剩的左臂卡住对方脖颈，手背上青筋暴起。被他撞飞的那个，蜷缩在文件柜下呻吟。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己至门口！不止一个！
老周猛地甩头，试图甩掉眼前的血红和眩晕。他不能倒！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挺首那根被重创的脊梁，如同濒临折断却依旧指向苍穹的钢筋。目光扫过：赵大栓缩在墙角，怀里死死抱着冰冷的记录仪，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恐惧。林小雨跳窗带走了U盘，那是希望的火种。而墙角那台笔记本电脑，幽幽的蓝光屏幕上，“上传成功”西个字，是黑暗中唯一清晰的坐标。
“王福贵！松手！”老周嘶吼，声音破裂，带着血沫，“让他们看！”
王福贵血红的眼睛瞪过来，满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松手！”老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灯芯没灭！让他们看个够！”
就在王福贵愤然松开的刹那，门口的光线被几个高大的身影彻底堵死。没有制服，只有统一的黑色夹克和鸭舌帽压低的帽檐，露出的下半张脸带着冰冷的漠然。为首一人，身形精悍，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狼藉的现场，最后钉在靠墙喘息的老周身上，尤其在他额角那道正缓缓淌血的粉红旧疤上停留了一瞬。他的视线掠过被王福贵制服的同伴，掠过墙角呻吟的另一个，掠过抱着记录仪发抖的赵大栓，最后落在那台闪烁着“上传成功”的笔记本电脑上。一丝极细微的阴沉，掠过他冰冷的眼底。
“周主任，”为首那人开口，声音平板，毫无情绪，像机器在发声，“我们接到举报，这里涉嫌非法集会，扰乱治安，并可能藏匿赃物。请配合我们回去调查。”他刻意忽略了地上躺着的两个“闯入者”，仿佛他们不存在。
“调查？”老周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好啊。查什么？查这被撞烂的门？还是查你们这两个躺在地上、非法闯入、意图抢夺证据的‘举报人’？”他布满裂口的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地上的人。
为首那人面皮纹丝不动：“我们只看到暴力抗拒调查。带走！”
他身后两人立刻上前，目标明确，一个去抓靠在墙边、几乎虚脱的老周，另一个则大步走向墙角那台电脑！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训练有素的冷酷。
“别碰！”王福贵暴吼一声，拖着受伤的右臂就要扑过去阻挡抓老周的人。
“福贵！”老周厉声喝止，眼神死死盯着他，浑浊的眼底是命令，是警告，更是一种深沉的托付——保存自己，还有用！王福贵像被钉在原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睁睁看着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粗暴地抓向老周染血的衣襟。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老周，另一只手也伸向电脑电源键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呜哇——”
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寂静！红蓝爆闪的光芒透过破碎的窗户，瞬间将昏暗的办公室切割成光怪陆离的碎片！警笛声并非一辆，而是由不同方向汇聚而来，声势惊人！
门口那几个黑衣人的动作瞬间僵住！为首那人猛地转头看向窗外，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惊疑和措手不及！他显然没料到官方的反应会如此迅速、如此首接！而且是警察！
“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城西分局民警！立刻停止一切行动！双手抱头！靠墙站好！”扩音喇叭威严的声音穿透玻璃，在夜空中回荡。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黑衣人进退维谷。老周靠着墙，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但浑浊的眼底，那簇微弱的火焰却在红蓝警灯的映照下，顽强地燃烧起来。赵大栓死死抱着记录仪，眼神从极度的恐惧中透出一丝茫然的希冀。王福贵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依旧凶狠地盯着那些黑衣人。
僵持只持续了几秒。为首的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有不甘，有愤怒，更有对局势失控的忌惮。他果断地一挥手，低喝一声：“撤！”
他们动作极快，甚至没管地上躺着的两个同伴，如同鬼魅般迅速退出门外，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几秒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粗暴启动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声，迅速远去。
几乎在黑衣人消失的同时，穿着制服的警察己经冲了进来，手电光柱扫过狼藉的现场，照在每一个人身上。
“周主任！您怎么样？”带队的老警察一眼认出了靠在墙上、满脸是血的老周，声音带着震惊和关切。他身后的警员迅速控制住地上两个呻吟的黑衣闯入者。
老周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从嘴角溢出。他艰难地抬起手，不是指向自己，而是颤抖地、坚定地指向墙角那台依旧亮着“上传成功”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又指了指赵大栓怀里紧紧抱着的油布包裹。
“证……证据……”嘶哑的气音几乎微不可闻，却重若千钧。
老警察立刻会意，神情肃然：“保护现场！保护所有物品！叫救护车！”
警灯在窗外无声地闪烁，将办公室染上冰冷而安全的光晕。喧嚣暂时平息，留下的只有一地狼藉、刺鼻的血腥味、粗重的喘息，以及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
老警察小心地扶住老周摇摇欲坠的身体。王福贵拖着伤臂，一瘸一拐地挪过来，用身体支撑住老周的另一边。赵大栓依旧瘫在墙角，抱着冰冷的记录仪，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巨大的恐惧过后，是虚脱般的麻木。
“陈默……陈默呢？”老周在眩晕中，嘶哑地挤出这个名字。
“周叔！”一个带着哭腔和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众人回头，只见方明——劳动监察支队那个年轻的快速反应队长，一脸风尘仆仆，额角带着擦伤，制服也沾满了灰尘，正扶着门框，焦急地望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狼狈的队员，其中一个搀扶着脸色苍白、嘴角淤青却眼神异常明亮的陈默！
“陈默！”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从人群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己从后巷绕回，挤过门口的警察冲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染血的U盘。她的眼镜碎了半边，脸上有几道刮痕，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周叔！东西……东西保住了！”陈默看到老周满脸的血，声音哽咽，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激动，“方队他们……来得太及时了！”
方明快步走进来，看着老周的惨状，又扫视着被破坏的办公室和被制服的闯入者，年轻的脸庞上充满了震惊和后怕，但更多的是被点燃的怒火和决心：“周主任！我们接到消息就往这赶！半路被两辆车故意别停围堵！幸好……”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斩钉截铁，“‘春雷行动’不是口号！‘鲜速达’的盖子，掀定了！宏建，跑不了！”
老周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满身伤痕却眼神坚定的陈默、林小雨、王福贵，扫过惊魂未定却死死抱着证据的赵大栓，最后落在方明那张年轻而愤怒的脸上。额角的血还在流，肩头的骨头疼得钻心，但一种更深沉的力量，正从那根几乎被压垮的脊梁深处，一点点重新凝聚。
窗外的警笛声渐渐远去，但城市霓虹的光芒依旧冰冷。老周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抬起，沾着血污，用力拍了拍方明的手臂，留下一个暗红的指印。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血的气息，却清晰无比：
“镐头……”
“没钝。”
“冻土……”
“裂了缝。”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刺破短暂的宁静。红蓝闪烁的灯光在破窗上交替扫过，映照着老周额角那道新旧伤痕重叠的血痕，也映照着赵大栓怀中那台沉默记录仪冰冷的金属外壳。寒锋己露，更深处的坚冰，正等待着下一记重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