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凌晨的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焦苦、泡面的油腻和一种无声的、高度紧绷的硝烟味。惨白的灯光照在冰冷的机柜和屏幕上，映着一张张疲惫却燃烧着火焰的脸。王斌像一尊石雕，矗立在主控台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最大的显示屏。
屏幕上，那份从“数据火种”中涅槃重生的《金鼎钢筋原始检测报告》被放大了数倍。郑有财龙飞凤舞的签名，旁边那个触目惊心的红笔批示——“型号替换己批！差价速办！——张”——如同两把烧红的匕首，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王队！”技术警员小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颤抖，手指在另一台电脑上飞快敲击，“追踪到了！郑有财在‘金鼎’塌楼前三天，也就是这份报告签署当天，从建工集团下属一个影子公司账户，分三笔向一个境外离岸账户汇入总计三百二十万！汇款备注栏…备注栏是‘材料优化咨询费’！” 屏幕上调出的银行流水记录，冰冷的数据如同铁证链条上的一环。
“离岸账户的最终受益人身份正在穿透！”另一个技术员紧跟着喊道，声音急促，“需要点时间！但资金流向的初始节点，绕不开我们本地！”
“通话记录！”王斌的声音冷硬如铁，“郑有财和那个‘张’，在报告签署前后的所有通讯，给我挖地三尺挖出来！时间点要精确到秒！”
“正在筛！基站数据量太大，正在交叉匹配……”技术员额头冒汗，手指翻飞。
就在这时，王斌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是孙副书记的保密专线。他立刻接通。
“王斌，”孙副书记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低沉，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孙书记！铁证如山！郑有财签字画押，还有那个‘张’的批示！资金链也咬住了尾巴！”王斌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钉子。
“好！”孙副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带着东西，立刻来我办公室！现在！立刻！路上注意安全！”
“是！”王斌挂断电话，眼中寒光暴射。他猛地转身，对技术科所有人低吼：“继续深挖！把离岸账户的皮一层层给我扒开！把通话记录给我钉死！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他一把抓起那个己经恢复常温、却重逾千钧的U盘，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小李！带上备份！跟我走！”
警车如同离弦之箭，撕裂凌晨沉寂的街道。警灯无声闪烁，红蓝光芒在王斌紧绷的脸上明灭不定。他坐在副驾驶，手紧紧攥着口袋里的U盘，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焚尽一切的温度。旁边的小李抱着存有报告和初步证据链的加密笔记本电脑，呼吸急促。
“王队…那个老周…”小李忍不住，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他是不是……”
王斌没有回答。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轮廓，目光仿佛穿透了钢筋水泥的丛林，投向了“金鼎”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废墟。老周佝偛着倒下、扑向冻土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那点微弱的、承载着数据火种最终飞向U盘的火星，是老人燃尽生命留下的最后薪火。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一股巨大的悲怆混合着更汹涌的怒火在胸腔里激荡。他猛地收回目光，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
“他点着了火。现在，该我们……把这火烧旺！烧穿那些铁石心肠！”
***
市府大楼顶层，孙副书记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渐亮的天光，只留下台灯昏黄的光晕，将孙副书记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他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在黎明前黑暗中沉睡、却又暗流汹涌的城市。指尖夹着的烟，积了长长一截烟灰，无声地坠落在地毯上。
办公室门被无声推开。秘书引着王斌和小李走了进来，又无声地退出去，轻轻带上门。
孙副书记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灰暗，眼袋深重，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得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王斌。
王斌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个承载着无数生命重量的U盘，轻轻放在了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金属外壳在台灯光下反射着一点微冷的光泽。
小李立刻上前，将加密笔记本电脑打开，调出那份检测报告和初步的资金追踪证据，屏幕的光映亮了孙副书记的脸。
孙副书记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他看得极慢，极仔细。每一个签名，每一个批示，每一笔冰冷的资金流水……时间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无声流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终于，孙副书记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那个小小的U盘上。他缓缓伸出手，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触碰到了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
就在指尖接触的瞬间——
孙副书记的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洪流，混合着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他的脑海！
他“看”到了！
不是想象，是身临其境！
——冰冷昏暗的“金鼎”废墟中心！老周佝偛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挺立！掌下那团跳跃着幽蓝冷芒的暗红火焰疯狂翻涌！无数代表数据的“0”和“1”如同飞蛾扑火，从虚无中被强行抽离、投入烈焰！老人浑浊眼底那最后的光辉，嘴角溢出的暗红血丝……
——废弃厂区的寒夜！小吴在刺目车灯和枪口下亡命狂奔，那声绝望凄厉的“妞妞——！”，还有他将U盘掷出时眼中燃烧的决绝火焰……
——技术科里，屏幕上冰冷的报告和批示如同烧红的烙铁，技术员们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甚至，还有一丝微弱的、仿佛来自九幽的、带着无尽悲怆与释然的叹息……那是老周最后的心音……
无数画面、声音、情感碎片，如同熔岩般冲击着孙副书记的神经！那不仅仅是冰冷的证据，那是无数冤魂的呐喊，是底层挣扎的控诉，是一个老人燃尽生命点燃的、焚尽一切腐朽的意志洪流！
“呃！”孙副书记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沿才勉强站稳。额头上瞬间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死死抓住那个冰冷的U盘，仿佛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抓住了一座燃烧的山岳！
王斌和小李紧张地看着孙副书记的异样，大气不敢出。
几秒钟后，那汹涌的洪流才缓缓退去，留下深入骨髓的灼痛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明悟。孙副书记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一种王斌从未见过的、如同熔炉开启前的骇人光芒！那光芒里，有被真相刺穿的剧痛，有被底层坚韧震撼的激荡，更有一种足以焚毁一切阻碍的、斩钉截铁的决绝！
他握着U盘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看向王斌，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这火……烧得太晚了！”
“但炉门……”
孙副书记猛地将U盘拍在桌面上，发出沉闷却如同惊雷的声响！
“现在！给我打开！”
“通知所有在家的常委！立刻！马上！到第一会议室集合！”
“铸鼎！刻痕！平冤！”
“就在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