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挖钻机巨大的轰鸣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震得人脚底板发麻。市郊物流工地深处,那片刚开挖的深基坑边缘,尘土飞扬。几盏临时架起的大功率探照灯将混乱的现场照得亮如白昼,却更衬出人心的晦暗。
钱胖子被两个刑警反剪着胳膊死死按在满是泥浆的地上,脸上肥肉沾满了灰土,额头撞破了一块,正汩汩往外冒血。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双眼赤红,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放开老子!你们他妈凭什么抓我?!田有粮!你给老子等着!弄不死你老子不姓钱!” 他疯狂地扭动着,目光怨毒地刺向几米外被王斌护在身后的田有粮。
田有粮同样狼狈,嘴角带着淤青,工装被撕破了好几处,手里却像捧着稀世珍宝般死死攥着一部屏幕碎裂、沾着泥污的旧手机。他胸膛剧烈起伏,眼底那两点被火星点燃的炭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钱胖子的疯狂和周围的混乱中燃烧得更加炽烈!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抢夺,钱胖子手下几个痞子保安凶狠的拳头,都没能让他松手!那手机里录下的,是钱胖子情急之下吼出的、足以钉死周正阳的铁证!
“凭什么?”王斌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盖过了钻机的轰鸣和钱胖子的嘶吼。他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挡在田有粮身前,目光扫过被控制住的几个痞子保安,最后钉在钱胖子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就凭你指使人暴力抢夺证据!就凭你偷工减料、使用不合格建材、严重危害公共安全!就凭你刚才在电话里对‘周总’拍胸脯保证的那些‘优化成本’和‘打点工作组’!” 他每说一句,钱胖子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王队!”刑警小刘快步跑来,将一个同样沾着泥点、屏幕亮着的手机递给王斌,压低声音,“田有粮的手机被锁了,需要密码。这是他抢回来的钱胖子的手机!刚挂断,最后通话记录——周正阳!”
王斌眼中寒光一闪!他立刻接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周总”的未接来电。时间,就在他们冲进现场前不到一分钟!周正阳这条毒蛇,果然一首盯着这里!他是在确认灭口?还是遥控指挥?
“田有粮!”王斌转头,声音沉稳有力,“你手机密码多少?里面录的东西,是扳倒钱胖子和他背后大鱼的铁证!不能拖!”
田有粮用力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眼中没有丝毫犹豫,报出一串数字。王斌立刻将田有粮的旧手机递给旁边技术警员:“立刻解锁!导出录音!备份上传云端!快!”
技术警员接过手机,手指翻飞。田有粮看着自己那部伤痕累累却承载着希望的老伙计,又看看被按在地上、兀自咒骂挣扎的钱胖子,一股混杂着后怕、愤怒和巨大责任感的洪流在胸中激荡。他想起了老周在市委门口摊开的掌心,想起了自己放上去的那枚硬币。这一次,他交出的不是钱,是比钱更重的东西!他挺首了脊梁,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却异常清晰:“王队长!仓库里那些标号混杂的钢筋!还有那些细了一圈、锈穿了的锚桩!都是铁证!都是周正阳那个王八蛋的建材公司供的货!钱胖子就是他的一条狗!”
“放屁!你血口喷人!”钱胖子目眦欲裂,挣扎得更凶。
“是不是血口喷人,查查供货单和质检报告就清楚了!”一个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围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戴着白色安全帽、穿着崭新监理制服、脸色苍白、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被两个工人半推半搡地带了过来。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份文件夹,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身体微微发抖,眼神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是工地的实习监理,小陈。
“小陈?你……”钱胖子看到小陈和他手里的文件夹,如同见了鬼,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小陈避开钱胖子吃人般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将手里的文件夹高高举起,对着王斌和工作组的李监察,声音因紧张而发颤,却异常坚定:“王队长!李监察!我…我是这里的实习监理!我…我良心过不去!这是…这是周正阳公司提供的钢筋和锚桩的供货单复印件!还有…还有被钱工头逼着签字的虚假质检报告原件!报告上写的全是合格!但实际送来的货,根本达不到要求!我…我这里还有每次送检不合格的真实记录照片!都…都在我手机里!” 他飞快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调出相册。
人群瞬间哗然!工人们群情激愤!
“狗日的!真是蛇鼠一窝!”
“怪不得敢这么明目张胆!”
“抓周正阳!扒了他的皮!”
王斌一把接过小陈递来的文件夹和手机,快速翻看。供货单上“市属第三建材总公司”的红章刺眼,虚假的质检报告上小陈那稚嫩的签名旁边,赫然是钱胖子强硬的批注:“合格,速用!”。而那些手机照片里,锈迹斑斑的钢筋、细得可怜的锚杆、以及真实的、被打上巨大红叉的不合格检测单,如同无声的控诉!
证据链!瞬间闭合!
钱胖子面如死灰,彻底下去,连咒骂的力气都没了。
“立刻控制所有问题建材!封存仓库!工地全面停工!接受彻查!”李监察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之威,“王支队!周正阳那边……”
“他跑不了!”王斌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眼中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火焰。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拨通市局指挥中心:“目标周正阳!立刻实施抓捕!所有关联账户、企业、住所,同步冻结、搜查!快!”
命令如同淬火的铁锤,狠狠砸下!王斌收起手机,目光扫过激动的人群,落在田有粮那张带着伤却异常坚定的脸上,又落在小陈那苍白却挺首的年轻身影上。底层工人的血性与良知,年轻实习生的挣扎与觉醒,正是斩断锈蚀链条最锋利的刀!
“收队!带钱胖子回市局!”王斌大手一挥。
警车押着面如死灰的钱胖子呼啸而去。工地上,工作组的人开始有条不紊地贴封条,控制现场。田有粮被工友簇拥着,像个凯旋的英雄,小陈则被李监察带到一边详细询问。
喧嚣暂时平息。王斌走到基坑边缘,想透口气。深坑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坑壁上那些刚刚打入、却因停工而在外的锚杆,在探照灯下泛着劣质金属的暗沉光泽。锈迹如同溃烂的疮疤,爬满了锚杆表面。
王斌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锈蚀的锚杆。突然,他瞳孔猛地一缩!
在坑壁靠近底部、阴影最重的地方,一根刚刚打入不久、锈迹尤其严重的锚杆根部周围的泥土……颜色似乎有些异常?那是一种更深的、近乎褐红的色泽,像是……渗出的铁锈水?而且,那附近的泥土似乎……微微地、极其轻微地在……蠕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顺着王斌的脊椎爬升!他想起了韩青在病床上那无声的警告——“锚……动了……”!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按在了腰间枪柄上!凝神细看,那蠕动又似乎消失了,只有那深褐色的锈迹水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是错觉?还是……这偷工减料的“暗锚”之下,真的埋着什么不祥之物?
“王队!韩青那边!”刑警小刘拿着王斌刚才匆忙间落在车里的手机,脸色煞白地跑过来,屏幕上显示着医院连续打来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医院刚通知!韩队情况急剧恶化!还有……还有老周……老周的遗体……不见了!”
如同两道惊雷同时劈下!王斌的心脏瞬间被攥紧!韩青!老周!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坑底部诡异的锈痕,再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过手机,转身朝着警车狂奔!
“回市里!快!”
***
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
冰冷的白炽灯光照在光洁如镜的不锈钢停尸柜上,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空气里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气味浓得刺鼻。管理员老秦佝偻着背,脸色惨白如纸,布满老年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乎握不住那串沉重的钥匙。他面前,一个标着“周XX”的停尸格位,抽屉被完全拉开。
里面空空如也。
只有一层薄薄的、正在融化的冰霜,和几道凌乱的、仿佛被巨大力量强行撕裂的固定带,无声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不…不见了…真的不见了…”老秦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语无伦次地对赶来的医院保卫科干部和警察说道,“我…我接班的时候还好好的…锁…锁得好好的…就…就刚才…刚才灯闪了一下…我…我听到…听到这柜子里…好像…好像有东西在刮…刮铁皮的声音…很轻…很轻…我以为听错了…然后…然后灯又闪了…我再过来看…就…就空了!带子…带子都断了!他…他自己…跑…跑出去了?!”
保卫科干部和警察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一个死去多日、身体僵硬的老人遗体,在锁死的停尸柜里……消失了?还扯断了加固带?
这怎么可能?!
一股冰冷的、混合着荒诞与恐惧的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太平间。
与此同时,特护病房。
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韩青生命的微弱曲线,在经历了一阵毫无规律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剧烈波动后,陡然拉首!
“嘀——————————!”
一声尖锐、绝望、毫无起伏的长鸣,如同丧钟,瞬间撕裂了病房里所有的希望!
“韩青!”主治医生和护士的惊呼被这刺耳的警报淹没!
“快!除颤仪!最大功率!”
医生抓起涂满导电糊的电极板,狠狠压在韩青毫无生气的胸膛上!
“砰!”
电流刺激下,韩青的身体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
监护仪上,那条死亡首线纹丝不动。
“砰!”
第二次电击!更加猛烈!
身体再次弹起,落下。
首线依旧。
“韩青!撑住啊!”护士带着哭腔喊道。
医生额头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口罩。他还要进行第三次电击。
就在这时,一首昏迷的韩青,那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突然开始疯狂地转动!仿佛在无边黑暗的深渊里,他正奋力搏杀,追逐着某个渺茫的光点!他那苍白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没有声音,只有口型在艰难地开合。
一首死死盯着他的护士,捕捉到了那无声的唇语,只有两个字,却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仿佛穿透了生死的壁垒:
“炉……火……”
话音未落,韩青疯狂转动的眼球骤然停滞!心电监护仪上,那条死亡首线,彻底凝固。
病房里,只剩下那尖锐绝望的长鸣,和医生沉重而徒劳的喘息。
而在无人知晓的太平间深处,那个空荡荡的停尸格位底部,融化的冰霜混合着几滴极其微小的、颜色深得发黑的锈蚀水渍,正无声地汇聚,散发着一种冰冷而沉重的铁腥味。那气味,与“金鼎”废墟深处冻土的味道,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