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寒气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王斌的骨头。他站在那个空荡荡的停尸格位前，惨白的灯光照着他铁青的脸。管理员老秦语无伦次的哭诉还在耳边回荡：“…刮铁皮…灯闪了…带子断了…他自己…跑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他因韩青噩耗而麻木的心脏。
空荡荡的金属抽屉里，只有一层正在融化的薄霜，几道被蛮力撕裂的固定带像垂死的蛇般蜷曲着。格位底部，几滴深褐色的、近乎发黑的锈蚀水渍，在融化冰水的稀释下，依旧散发着那股冰冷、沉重、带着铁腥的死亡气息——与“金鼎”废墟深处冻土的味道，如出一辙。
“王队…” 留守医院的刑警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监控…查了。太平间门口和走廊的探头，在管理员描述的时间段…信号受到强烈干扰，全是雪花。其他区域…没拍到任何可疑人员进出。就像…就像…”
“就像蒸发了一样。”王斌的声音冷得像掉在地上的铁块。他蹲下身，戴着取证手套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格位底部那混合着冰水和锈渍的液体。指尖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粘腻感，仿佛触碰的不是水，而是某种生物冰冷的分泌物。那股深入骨髓的铁腥味更加浓烈了。
老周…这具燃尽生命点燃淬心之火、背负着无数血债与冤屈的佝偛身躯，在死亡之后，竟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消失了？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那刮擦铁皮的声音，是挣扎？还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蜕变？
“王队！周正阳那边有动作了！”对讲机里传来留守市局指挥中心同事急促的声音，“我们的人刚到他别墅外围布控，就发现他名下一辆不常开的黑色越野车从后门冲出，强行闯卡！现在正往北郊废弃工业区方向逃窜！我们的人咬上去了！但他车上有武器！刚刚交火，我们一辆车被打爆轮胎！”
周正阳！这条毒蛇终于被逼出了洞！亡命奔逃！
王斌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寒芒！所有的悲怆、惊疑、彻骨的寒意，在这一刻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他猛地起身，将那点沾着诡异锈渍的手套指尖在证物袋上狠狠一抹，声音如同炸雷，在死寂的太平间里炸响：
“通知所有单位！目标周正阳！允许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务必拦截！死活不论！绝不能让他跑了！”
“通知北郊分局！立刻封锁所有通往废弃工业区的路口！设卡！上阻车钉！”
“通知特警队！空中支援！给我把他钉死在地上！”
命令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王斌不再看那空荡荡的格位，撞开太平间的门，朝着警车狂奔而去。身后，那点冰冷的锈腥味，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
***
北郊。废弃的工业区如同钢铁巨兽的坟场。巨大的、锈蚀的管道如同僵死的血管，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支棱着。坍塌的厂房露出扭曲的钢筋骨架，像被剥去皮肉的骷髅。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铁屑和塑料碎片，发出呜咽般的尖啸。
一辆黑色越野车如同受伤的疯兽，在布满瓦砾和废弃物的厂区道路上疯狂颠簸、漂移！车身上布满了新鲜的弹孔和撞击凹痕，后挡风玻璃完全碎裂。驾驶座上，周正阳脸色惨白，嘴唇因紧张和恐惧而剧烈哆嗦，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困兽般的疯狂和怨毒！他一手死死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握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枪口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后视镜里，两辆紧追不舍的警车如同附骨之蛆，死死咬住！更远处，隐隐传来警用首升机螺旋桨的轰鸣！
“操！操！操！”周正阳发出歇斯底里的咒骂，猛地将方向盘打死，越野车一个剧烈的甩尾，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卷起漫天尘土，险之又险地避开前方一堆倒塌的混凝土块，拐进了一条更狭窄、堆满废弃集装箱的通道！
“砰！砰！” 后面警车的子弹追着车尾打在集装箱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目标进入C7集装箱堆放区！注意！目标持有武器！极度危险！”追捕警员的吼声在无线电频道里回荡。
王斌的警车如同咆哮的怒龙，冲进工业区大门！刺耳的刹车声中，他推开车门跳下，动作迅猛如猎豹。他接过手下递来的战术耳机戴上，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钢铁坟场，瞬间锁定了枪声和引擎轰鸣传来的方向——那片如同迷宫般堆叠着巨大集装箱的区域！
“一组！左翼包抄！二组！右翼！火力压制！狙击手！寻找制高点！给我盯死他！”王斌的声音冰冷、精准，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其他人！跟我压上去！把他逼出来！”
训练有素的警员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而迅猛地散开，朝着枪声和引擎声的方向合围过去！王斌一马当先，借着集装箱巨大的阴影掩护，快速突进。他手中的微冲枪口稳稳指向前方，眼神锐利如刀，捕捉着每一丝风吹草动。
废弃集装箱的缝隙如同幽深的峡谷。周正阳的越野车像无头苍蝇般在里面左冲右突，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他疯狂地朝着追近的警车开枪，子弹打在集装箱厚实的铁皮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突然！
越野车猛地撞在一只斜刺里伸出的、锈蚀的巨大管道支架上！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中，越野车车头瞬间变形，引擎盖扭曲，浓烟滚滚！安全气囊“嘭”地弹出，狠狠拍在周正阳脸上！
“呃啊！”周正阳被撞得七荤八素，鼻血长流。他挣扎着推开爆开的气囊，脸上被气囊的粉末和血迹弄得一片狼藉，眼神更加疯狂。他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翻下车，手中的枪胡乱地朝着逼近的警察方向射击！
“砰！砰！砰！” 子弹乱飞，打在集装箱上火星西溅。
“目标下车！负隅顽抗！”无线电里传来急促的警告。
王斌眼神一厉！借着周正阳换弹夹的瞬间空档，他如同鬼魅般从一个集装箱后闪出，几个精准的短点射！
“哒哒哒！”
子弹打在周正阳脚边的碎石瓦砾上，溅起一片尘土！
周正阳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门，一头钻了进去！随即里面传来一阵金属物品被撞倒的稀里哗啦声！
“目标进入标号C7-109的集装箱！注意！空间封闭！极度危险！”无线电通报。
王斌打了个手势，警员们迅速散开，形成严密的包围圈，枪口死死锁定那个黑洞洞的集装箱门口。狙击手的光点红芒，也稳稳地落在了集装箱铁皮上。
“周正阳！”王斌的声音通过扩音喇叭，在死寂的集装箱迷宫中回荡，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你己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举手投降！负隅顽抗，死路一条！”
集装箱里一片死寂。只有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声。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双手抱头！慢慢走出来！”王斌再次警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最后通牒。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集装箱内部传出！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的痛苦闷哼！
“他自杀了？！”有警员低呼。
王斌眉头紧锁，眼中没有丝毫放松。多年的刑警首觉告诉他，不对劲！他对着耳机低吼：“烟雾弹！准备突入！”
“嗤——！”
一枚催泪烟雾弹被精准地投入集装箱门内！浓密的白色刺激性烟雾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里面传出。
“上！”王斌一声令下，两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如同离弦之箭，一左一右，战术手电强光撕裂烟雾，迅猛突入！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浓烟中晃动，迅速锁定了蜷缩在集装箱角落的一个身影——正是周正阳！他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壁，瘫坐在地上，左手无力地垂着，手腕上一个新鲜的、血肉模糊的贯穿枪伤，正汩汩地往外冒血！那把格洛克手枪掉落在脚边不远处的杂物堆里。他右手却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脸色惨白得如同死人，表情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控制！”特警迅速上前，一脚踢开手枪，将周正阳死死按在地上，铐上手铐。
王斌紧随其后冲进集装箱。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刺鼻的气味混杂着血腥味。他蹲下身，看着周正阳手腕上那个明显是近距离自伤造成的枪口，又看向他死死捂住心口的右手。周正阳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眼神涣散，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痛苦，仿佛心脏正被无形的烙铁反复灼烧！
“不是自杀…是想废掉手逃脱…”王斌瞬间判断，但周正阳此刻的状态，远非一个枪伤能解释！他猛地一把扯开周正阳捂在心口的右手！
周正阳胸前的衬衣被撕开！
就在他心口正中央的皮肤上！
一个硬币大小的、边缘模糊的暗红色印记赫然在目！
印记的中心，一点极其微小的凸起，颜色比周围更深，像一颗凝固的血珠！又像一枚烧红的钉尖，正死死抵在他的心脏上！
那印记的形状、位置、颜色……与当初张副市长心口浮现的灼心之印，如出一辙！
王斌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混合着巨大的明悟瞬间席卷全身！老周燃尽生命点燃的淬心之火！那无形的、烙印灵魂的刻痕！它从未消失！它随着真相的推进，随着罪恶的暴露，如同索命的业火，追上了新的债主！
“呃啊——！”周正阳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嚎，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心口那印记仿佛被王斌的目光激活，颜色骤然加深，边缘甚至蒸腾起一丝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扭曲空气的微芒！剧痛让他几乎昏厥！
“带走！送医！严加看管！”王斌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这幽暗冰冷的集装箱内部。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周正阳刚才瘫坐位置后面的集装箱铁皮内壁上——
几道极其新鲜的、深褐色的、如同铁锈般的水痕，正顺着冰冷的铁皮，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流淌！
那水痕散发出的冰冷、沉重的铁腥味，与太平间停尸格位底部的锈渍，与“金鼎”废墟冻土的气息，一模一样！
更让王斌浑身汗毛倒竖的是，在那几道锈痕的上方，铁皮壁上，赫然印着一个极其模糊、边缘却异常清晰的……掌印！
那掌印不大，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佝偛的形态，仿佛曾有人用布满裂口和灼痕的手，狠狠地、无声地按在这冰冷的铁皮上！掌印周围的铁皮，呈现出一种被高温瞬间灼烧过的、微微发红熔融的痕迹！
老周！
是那个消失的、佝偛的身影！
王斌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他猛地冲出集装箱，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望向城市的方向！老周燃尽生命点燃的火种，并未随着他躯体的消失而熄灭！那承载着血泪与冤屈的意志，那淬炼于废墟冻土的力量，正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回归！那冰冷的锈痕，那灼热的掌印，正是他背负着那尊无形的、以民权为铭的巨鼎，在人间行走留下的印记！
“回市里！”王斌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急迫，“去市委！去‘金鼎’！快！”
警车再次咆哮着冲出废弃工业区，如同离弦之箭，射向那座被无形炉火灼烤的城市。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王斌紧握着方向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他仿佛看到，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在权力与黑暗交织的核心地带，一个佝偛却顶天立地的身影，背负着一尊由血火熔铸、白骨为基、锈痕为纹的沉重巨鼎，正一步步，踏着冰冷的铁腥，朝着最终的熔炉，沉默而决绝地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