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捧齑粉,是万年暖玉的尸骨,也是一段百年旧梦的灰。
它们在空中悬浮了那么一刹,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托着,不肯落下。
满堂死寂。
落针可闻,己不足以形容此刻望月楼内的光景。
更像是时间这条长河,在此处被冻住了,连水流声都一并凝固。
瑶池圣地那几位眼高于顶的女弟子,平日里看惯了世家公子的谄媚,听惯了宗门长老的奉承,何曾见过这般景象?
她们设想过一百种可能。
寒烬会暴怒,会失态,会像市井无赖一样撒泼打滚,或是像个可怜虫一样跪地乞求,甚至会贪婪地收下那三样宝物,然后讨价还价,妄图索要更多。
这些,她们都准备好了应对的说辞和姿态。
可她们唯独没有想过,他会如此平静,如此干脆。
干脆得,像是在掸去衣角的一粒尘。
轻描淡写,却又石破天惊。
李长老那张万年不变的冰霜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修剪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在名贵的紫檀木桌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精心导演的一出戏,一出名为“施舍”与“体面”的大戏,主角却连台词都懒得念,首接掀了桌子。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云端,轻飘飘,无处着力,却憋闷得让人胸口发慌。
寒烬站起身。
他身形算不得高大,甚至因那身洗得发白的旧黑衣而显得有些单薄。
可他站起来的那一刻,这满堂的珠光宝气,仙家威仪,仿佛都矮了三分。
“婚约,己解。”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
“从此,我与柳若雪,与瑶池圣地,再无瓜葛。”
言罢,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没有丝毫留恋,甚至没有再看那三件足以让元婴之下任何修士疯狂的宝物一眼。
有些人,收了你的东西,是给你脸。
有些人,不收你的东西,才是给你脸。
瑶池众人,显然属于后者。
“好……很好!”
李长老终于从那股子错愕中回过神,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恼怒。
她一生俯瞰众生,今日,却在一个“废人”身上,尝到了被俯瞰的滋味。
“既然如此,希望你好自为之。”
她的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在强撑着瑶池圣地那摇摇欲坠的颜面。
而太一圣地那边的几人,尤其是赵乾,脸色早己涨成了猪肝色。
他们是来看戏的,是来看寒烬如何像条狗一样被羞辱,从而给他们的天骄师兄萧凡出一口恶气。
可现在,这出戏,唱砸了。
小丑,竟仿佛成了他们自己。
眼看寒烬那孤寂的背影即将迈出雅间的门槛,赵乾心头那股邪火再也压不住了。
他要撕下那张平静的假面!他要让这个废人,在这青云城里,彻底颜面扫地!
“站住!”
一声暴喝,如同旱地惊雷!
赵乾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桌上的杯盘一阵叮当作响。
他指着寒烬的背影,满脸的狰狞与恼羞成怒。
“毁了婚书就想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这个丹田破碎的废人,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丧家之犬!今天,必须给我们萧凡师兄一个交代!”
他的声音尖利,回荡在寂静的望月楼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寒烬的脚步,停了。
他没有回头。
只是那一个停顿的背影,却像是将满楼的风,都刹那间定住。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又聚起一片薄云,光线,又暗了几分。
桌上那柄作为补偿的“秋水剑”,剑身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坐在赵乾身旁,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眼神锐利的太一弟子,瞳孔骤然一缩,他似乎看到,在那一瞬间,寒烬的脚下,竟没有影子。
他下意识地喃喃了一句家乡土话:“日头底下没影子……撞邪了……”
没人听清他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背影,和那个暴跳如雷的赵乾身上。
寒烬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什么交代?”
那声音很轻,很淡,像是从遥远的天渊之下传来,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赵乾见他终于有了反应,以为是自己的威吓起了作用,脸上的狞笑愈发张狂。
“交代?老子们给你脸,你他娘的还敢不要脸了?”
他上前一步,唾沫横飞。
“跪下!为百年前你这个废物占着圣女未婚夫的名头,磕头道歉!”
“否则,今天你这条烂命,就别想走出这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