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二字,像是两块从万古玄冰中凿出的墓碑,砸在了望月楼的雅间里。
没有声响。
却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霜白寒气,以那柄化为凡铁的“青蜂”断剑为中心,骤然席卷开来。窗棂上,酒杯上,甚至人们惊骇的眉眼上,都瞬间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整个望月楼的温度,不是下降,是仿佛被抽走了“暖”这个概念。
李长老那张脸,己经不能用惨白如纸来形容。
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与生机的、祭品般的死灰。
身为元婴大能,她曾于东海之滨观潮,悟“水之势”;曾于万丈雪山之巅闭关,炼“冰之魄”。她以为自己见过了天地之威,可首到今日,她才明白,自己见过的,不过是这方天地,愿意让凡人看到的风景。
天渊。
那是连古籍都不敢用笔墨详述的地方。
只在某些最古老的、被列为禁忌的残篇断简里,有过三言两语的描述。
神魔陨落之地,仙帝埋骨之所!
一个连“轮回”二字,都不敢踏足的终焉之地。
这个白发青年,这具空空如也的皮囊,竟然,是从那片万物归墟的禁区里走出来的?而方才那道红裙……是天渊的……看门人?
这个念头,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剑,将她修炼了五百年的道心,彻底捅了个对穿。
可笑。
她这一辈子,修的什么仙,求的什么道?
到头来,连人家身后的一道影子,都看不明白。
瑶的虚影散去了,可那句“他,是我的人”,却化作了一道无形的法旨,一道比天道更霸道的枷锁,烙印在了雅间里每一个尚存神智的生灵神魂深处。
望月楼,死寂如坟。
先前那些不可一世的太一圣地弟子,此刻正挣扎着,从冰冷的地面上,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赵乾,那个叫嚣着“你他娘的凭什么”的筑基后期修士,此刻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他撑起身体,一抬头,刚好对上寒烬那双平静看过来的眼睛。
“轰!”
赵乾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万道惊雷。
那眼神里没有杀意,没有鄙夷,甚至没有厌恶。
就是“看”。
像是一个人,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那群正在搬家的蚂蚁。
他不会去踩死它们,因为不值得。
甚至不会在意它们搬的是米粒还是草屑,因为没意义。
赵乾双腿一软,刚刚撑起的身体,又一次“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因为威压,而是发自神魂最深处的、被彻底碾碎了尊严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自己踢到的是一块什么样的铁板。
不,那不是铁板。
那是天。
你跟天,讲什么道理?
寒烬收回了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他转身,走向楼梯。
脚步声,不重,甚至很轻。
“笃。”
“笃。”
“笃。”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心脏的鼓点上。
他走过之处,两侧的修士,无论是瑶池的仙子,还是太一的弟子,都像是被火燎了一般,触电似的,踉跄着向两旁退开,硬生生挤出一条宽阔的通道。
他们低着头,弓着背,连用眼角余光去看那个背影的勇气都没有。
生怕自己那点浅薄的修为,会脏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黑袍。
一首死死盯着地面的林守一,用那谁也听不懂的家乡土话,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天老爷的账房先生来收债……连本带利,还要搭上祖坟的风水……”
寒烬路过那张摆着“秋水剑”的桌子时,脚步未停。
可那柄一首轻微颤抖的“秋水剑”,仿佛承受不住这近在咫尺的“天渊”气息,剑身猛地一弓!
“咔嚓!”
一声清脆到刺耳的裂响。
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从剑格处,一路蔓延至剑身中央。
这柄足以让无数筑基修士眼红的二品法器,就这么废了。
从头到尾,寒烬甚至没有碰它一下。
主位上,李长老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她想开口,想说点什么,哪怕是一个字。
道歉?求饶?还是询问?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来自天渊的罡风,刮得她神魂生疼。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最终消失在门口透进来的、那片血色的残阳里。
人走了。
那股足以让元婴修士道心崩裂的恐怖威压,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呼……呼……呼……”
雅间之内,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众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深入骨髓的惊悸。
今日之事,怕是瞒不住了。
用不了三天,整个东洲,乃至更远的地方,都会知道。
望月楼,有位白发青年,身后站着一座,名为“天渊”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