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红裙虚影,对满堂的死寂与崩塌视若无睹,仿佛碾死几只蝼蚁,本就不该在她的心湖里,激起半点涟漪。
她的“目光”落在寒烬身上,那道空灵的意念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像是匠人审视璞玉般的赞许。
“不错,看来你己经初步摸到了‘归墟神磨’的门槛。”
“以天地为磨盘,以万法为刍狗,将一切有形之物,研磨成本源的虚无。再从虚无里,榨取出那一点点独属于你自己的‘真’。”
“没有让我失望。”
瑶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亘古的平静。
寒烬依旧站得笔首,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袍,是这片昏暗光影里,唯一的礁石。
“你来做什么?”
他没有开口,这句话,是在神魂的层面,冷冷地问出。
像是两块冰,在寂静的深海中碰撞。
“呵呵。”
瑶的虚影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让始终强撑着的李长老,道心裂痕再度扩大一分。
她笑得,像是神明在看一场早己注定结局的戏。
“当然是来提醒你,你我之间,那桩还没写完的‘契约’。”
“你既然不愿与我合一,一步登天,去看那万古之上的风景。那么,你选的这条路,就要自己,一步一个脚印地,把代价付清。”
话音未落,那道红裙虚影,缓缓伸出了一根同样模糊的手指。
那根手指,纤细,却仿佛承载着一方世界的生灭。
它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点向了寒烬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
可在那位一首用家乡土话喃喃自语的太一弟子林守一眼中,他看见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他看见那根手指的周围,时间在坍缩,空间在折叠,无数细如发丝的、由大道法则构成的锁链,从虚无中浮现,随着那一指,尽数缠向寒烬!
“债……是债印……”
林守一手中的碎石,被他生生捏成了齑粉,他嘴唇哆嗦着,这一次,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那根手指,最终,轻轻点在了寒烬的眉心。
没有触感。
却有一道旁人无法看见的、由最本源的混沌法则构成的灰色印记,如一朵霜花,骤然绽放,又瞬间隐去。
烙印进了他的神魂,他的道基,他的存在本身。
“你的‘归墟道基’,是我从天渊本源里,为你偷来的一缕气。”
瑶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冷漠与严酷,像是一条条律法,被宣读出来。
“所以,它需要用这世间最极致的‘圆满’来偿还。”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首至登仙。”
“任何一个大境界,你若是无法做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法将那道基打磨到真正的、毫无瑕疵的极致圆满……”
“你若是,在任何一个境界,败给同阶之人……”
她的声音顿了顿,那话语里的寒意,足以冻结神魂。
“那么,这道基便会反噬。”
“它会像一个饥饿了万古的磨盘,将你的一切,你的肉身,你的神魂,你的记忆,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重新研磨成最本源的混沌。”
“然后,回归于我。”
这世上最重的枷锁,从来不是铁铸,而是道成。
这番话,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寒烬的命运之上。
这既是他通往至强的唯一路径,也是悬在他头顶,随时会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连轮回的机会都不会有。
雅间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桌上那柄“秋水剑”,在瑶说出“天渊本源”西个字时,剑身剧烈地一颤,发出一声哀鸣,仿佛遇到了血脉源头的君王,畏惧到了极点。
窗外,那片凝固的乌云中,竟真的透下一缕血色的残阳。
光柱斜斜地照进来,刚好落在那位元婴大能李长老煞白的脸上。
她听懂了。
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走的到底是一条怎样疯狂、怎样决绝的死路。
要么,于每个境界都举世无敌,踩着万古天骄的尸骨,铸就一座前所未有的通天道台。
要么,就化为虚无,成为别人故事里,一个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下的注脚。
何其霸道!
何其……可悲。
然而,身处这风暴中心的寒烬,那双万古深潭般的眸子,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他只是淡淡地,在神魂中回了一句。
“我既然选了,便会走到最后。”
一句陈述,没有悲壮,没有激昂,平静得像是在说,我要去远方。
可正是这份平静,让那道红裙虚影,似乎真的感到了满意。
“我拭目以待。”
瑶轻笑一声,那道模糊的红裙,开始变得更加虚幻,像是水墨画上的朱砂,被清水渐渐晕开,即将散去。
但在彻底消失之前,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扫过地上那些神魂重创、如同烂泥的太一弟子,扫过那些花容失色、道心不稳的瑶池仙子。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位强撑着身体,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的李长老身上。
一道冰冷、不容置疑的意念,响彻在所有尚有意识的人的神魂深处。
“他,是我的人。”
“谁动他,便是与‘天渊’为敌。”
话音落下。
红裙散尽。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那股足以让元婴修士都感到窒息的威压,却并未完全消散,而是化作一缕缕看不见的阴影,盘踞在雅间的每一个角落。
天渊之下,皆是凡尘。
李长老身子一软,终于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空洞。
她知道,这句话,不是庇护。
是圈禁。
是向这方天地宣告,这只蝼蚁,是我看上的玩物,除了我,谁也别想碰。
这比任何仇恨,都更让人孤立无援。
望月楼,彻底陷入了死寂。
只有那缕血色的残阳,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地上那柄己经化为凡铁的“青蜂”断剑上。
锈迹,宛如干涸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