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祭前夜的更鼓声敲到三更时,王甫的马蹄声撞碎了相府的寂静。
昭容正倚在廊下看檐角铜铃的随风轻响——自地牢回来后,她总觉得这铃声里藏着弦外之音。
果不其然,王甫的身影裹着夜露撞进月洞门,腰间玉佩撞出细碎声响:"姑娘!
丁府暗桩混进了明日祭司队伍,小的刚在西市茶棚听他们嚼舌根!"
昭容指尖的树枝"咔"地裂成两段。
她望着王甫发湿的额角,那是跑过三条街以上才会有的汗,心中暗叹一句"来得正好"。
昨日刑讯时从管事身上摸的碎玉,原是丁仪送到东阁的信物,此刻正压在妆匣最底层,与那半张写着"袁谭"的草稿隔着两层锦帕。
"画像和藏身地点可带了?"她声音轻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
王甫从怀里摸出个油皮纸包,展开是半幅炭笔速写:青灰色祭服,左耳垂缺了块,右腕有道疤痕——正是地牢里那管事招供时提到的"死士头目"。
"去请二公子。"她将油皮纸重新包好,塞进王甫掌心时压了压,"只说东院斗墙槐树下有急事相见,莫让旁人听了。"
王甫走后,昭容摸出妆匣里的图纸,在月光下对着画像比对。
缺角与刀疤的弧度严丝合缝,像两块被命运敲碎的玉璧终于要拼回原样。
她对着碎玉笑了笑,将它塞进袖中——这是给丁仪的"见面礼"。
秋祭当日的朝露还为干尽,祭台己经被晨光染成了金色。
曹操着玄色祭服立在高台之侧,身为皇帝的刘协走向主位,身后十二名祝官捧着玉琮缓缓而行。
昭容站在曹冲身侧,看着小公子攥紧了她的衣袖,指节发白:"阿姊,你说今日的香灰会落向哪边?"
"会落向该落的地方。"她低头替曹冲理了理冠缨,目光扫过第三排祝官。
左耳垂缺了块的男人正垂着头,右腕的刀疤在晨雾里泛着粉,与画像上的痕迹分毫不差。
鼓乐声骤然拔高。
曹操接过主祭的香,三拜之后正要插向青铜鼎——那祝官突然暴起!
他从祭服下抽出短刀,刀锋映着晨光刺向曹操后心。
"护驾!"昭容的尖叫混着金铁交鸣,惊得祭鸽扑棱棱乱飞。
曹丕带着禁军从祭台两侧冲出,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手中的剑挑开刺客的刀,反手刺进对方心口时,袖中露出半截红绸——跟前些时日赏给昭容的料子是同一批。
刺客瞪大眼睛倒在地上,血渗进青石板的缝隙,如同一条条血蛇在砖缝间蜿蜒前行。
"带下去审。"曹丕的声音裹着早晨的凉意,却烫得昭容心口发疼。
刑讯室的炭盆烧得正旺。
刺客的指甲被剥了一半,在供状上按了血手印:"是丁大人和郭夫人...给的银子,说杀了陛下,嫁祸给甄夫人 ,袁将军的人就会里应外合..."
曹丕将供状拍在案上时,震得烛火摇晃。
他望着供状上的"丁仪""郭夫人"五个字,喉结动了动:"父亲在偏殿等。"
昭容跟在他身后穿过游廊,看他玄色衣摆扫过满地银杏。
她知道此刻曹操有多愤怒——丁仪是他最信任的文书,郭夫人是他最宠爱的儿媳,这把火烧得太狠,总得有人递桶水。
"公子。"她在偏殿门口拽住曹丕的衣袖,"此案牵连甚广,若由辛宪英协理案卷..."
曹丕转头看她,眼底的暗潮翻涌成星子:"你早算好了。"
辛宪英的效率比昭容预想的更快。
第三日晌午,她抱着半箱文书冲进东宫,发间的青玉簪子撞得叮当响:"昭容你看!
这是丁仪三年前写给西公子曹植的信!"
泛黄的绢帛展开,字迹清瘦如竹:"若能得丞相青眼,某愿为殿下清除障碍..."
昭容望着"清除障碍"西个字,想起去年冬天曹植坠马时,丁仪恰好负责马厩巡查。
她将绢帛叠好,放进檀木匣里时故意露出半角:"陛下最恨结党营私,这信...该让谁呈呢?"
曹操看完信时,茶盏在案上磕出裂痕。
他盯着丁仪的名字看了半柱香,突然拍案:"押入大牢!
郭氏...禁足别苑!"
郭夫人的别院很快冷清下来。
从前门庭若市的朱漆门如今落了锁,只有每日送饭的老嬷嬷会敲三声。
昭容站在院外的银杏树下,看着一片黄叶飘进墙内,想起三日前收到的信——素笺上墨迹未干:"你我皆为女子,何必赶尽杀绝?"
她摸出袖中批注的信笺,"妇道可守,国运难负"八个字力透纸背。
转身时看见小翠捧着漆盘过来:"娘子,二公子差人送来的。"
檀木匣里躺着副紫檀棋盘,黑子白子在锦缎上闪着温润的光。
附信只有西个字,是曹丕的笔迹:"局终,棋始。"
昭容指尖拂过棋盘上的星位,忽然想起地牢里管事说的"秋祭时守卫最松"。
原来最松的从来不是守卫,是人心——丁仪以为自己布了局,郭氏以为能借袁谭除掉甄宓上位,可他们都忘了,这棋盘上最早落子的人,从来不是他们。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秋风,将棋盘收进妆匣最底层。
那里己经躺着丁仪的碎玉、郭氏的信笺,还有半张写着"袁谭"的草稿。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