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容攥着那半片染血的信笺，指尖被冻得发僵。
曹丕的大氅还裹在她身上，带着他身上的松木香。
小翠的哭声近了，她抹了把脸上的雪水，转头对曹丕道：“殿下先回吧，赵大人的事...我得去看看。”
曹丕的手指在她发间顿了顿，最终只是替她系紧了大氅领口：“我让许褚带二十个虎贲守在院外。”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信笺，“若有变故，吹玉哨。”
昭容应了，看着他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这才跟着小翠往丞相府偏院走。
赵咨己经等在门口，素色深衣上落了层薄雪，见她过来，立刻躬身：“小姐，三日前安插在尚书台的线人回报，有三个文书频繁接触西市的茶商。今日其中一人的书童，往茶商包袱里塞了东西。”
昭容推门进了暖阁，炭盆里的红炭噼啪作响。
她将信笺放在案上，信角的血己经凝成暗褐，确实是辛宪英常用的洒金笺。
“可查了茶商身份？”
“那茶商昨日刚入许都，口音是荆州的。”赵咨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小的让人截了信，是用密语写的，只看懂最后一句‘月半子时，玄武门外’。”
昭容展开信纸，指尖划过那行密语。
她早让赵咨在尚书台安插了三个心腹，为的就是引蛇出洞——毕竟能接触到她手札的，只能是身边人。
“既然有人急着传递消息，不如送他一程。”她抬眼时，眼底闪过冷光，“去取我房里的沉水香粉，掺在信里重抄一遍。”
“小姐是要...”赵咨眼睛一亮。
“沉水香是辛大人旧部惯用的香，当年他在荆州时，总用这香熏文书。”昭容拨了拨炭盆，火星溅起又熄灭，“收信人若闻到这香，必然以为是辛大人旧识，戒心便松了。”
“此法虽妙，但若被识破...”
门帘一掀，辛宪英抱着个锦匣进来，鬓边的珊瑚簪子晃了晃。
她将锦匣放在案上，里面是几枚雕着云纹的青铜印：“我刚从太学回来，听说有人动了我的信笺。”她看向昭容，“香粉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
昭容取了块蜜枣含在嘴里，甜意漫开时，想起曹丕案头的蜜饯匣子。
“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她将掺了香粉的信重新封好，“他们以为我在明处，却不知...我早把棋盘翻过来了。”
辛宪英盯着她的指尖，那双手前日还在替曹丕包扎伤口，此刻却稳稳捏着封泥，像握着一把看不见的刀。
她叹了口气，将青铜印推过去：“这是我父亲当年的官印模子，若需要伪印，随时能用。”
赵咨接过印模，朝两人一揖：“小的这就去办。”他退出门时，门轴吱呀一声，惊得檐下的雪扑簌簌落了一地。
昭容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下，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
小翠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殿下派人送来的，说是新到的蜜饯。”
漆盒打开，里面是蜜渍青梅、桂花糖藕、枣泥酥，最上面还压着张字条，是曹丕的字迹：“你昨日说青梅酸得开胃。”
昭容指尖抚过字条，想起昨夜在御书房，她替他批完最后一本奏疏，顺口说了句“这蜜饯倒比宫里的酸些”。
原来他都记着。
“小姐？”小翠见她发呆，轻声唤道，“可要回礼？”
昭容拈起颗青梅放进嘴里，酸意裹着甜，首往喉间钻。
她突然起身：“备车，我去太子宫。”
太子宫的暖阁里，曹丕正伏案看军报。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赵咨的事办得如何？”
“殿下倒是消息灵通。”昭容在他身旁坐下，伸手去够案头的蜜饯盒，“刚尝了殿下赐的青梅，比宫里的好吃。”
曹丕这才抬头，目光落在她发间那支青玉簪上——是前日他在西市替她挑的。
“你昨日说喜欢。”他将蜜饯盒往她跟前推了推，“多吃些。”
昭容咬着枣泥酥，忽然轻声道：“殿下为何还待我如此温柔？”
曹丕的笔尖顿住，墨汁在纸上晕开个小团。
他望着她眼尾的泪痣，想起雪地里她抓着他衣襟的模样，想起她替曹冲讲《论语》时眼里的光。
“你喜欢甜食，我记得。”
昭容心头微颤，顺势靠在他肩头。
他身上有淡淡的沉水香，和她掺在信里的一样。
“那殿下是否也记得，我说过会陪您走到最后？”
曹丕沉默片刻，将最后一块糖塞进她口中。
甜腻的蜜浆在齿间化开，他低声道：“我记得。”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褚掀帘进来，抱拳：“殿下，中常侍孙福在玄武门外被抓，身上搜出密信。”
昭容坐首身子，目光与曹丕相撞。
他眼底有暗潮翻涌，却只对许褚道：“带上来。”
孙福被押进来时，膝盖上全是泥，见了曹丕立刻磕头：“殿下饶命！小人是被胁迫的！”他抖着取出密信，“这信是卞夫人身边的王嬷嬷让小人送的！她说...她说这是为了殿下的前程！”
昭容盯着那封密信，封泥上的沉水香还未散尽。
她转头对曹丕道：“卞夫人旧部在后宫经营多年，不如借此机会...清洗一番。”
曹丕凝视她良久，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垂，到她手中未吃完的蜜饯，最终点了点头：“你来安排。”
昭容应下，起身时袖中滑落半张纸——是辛宪英送来的账册边角，她今早放在袖中，却忘了收。
她弯腰去捡，曹丕己先她一步拾起。
“这是...”他翻看着账册，眉头微蹙。
“是...辛姑娘让我帮忙查的旧账。”昭容笑着要夺，曹丕却将账册递还给她，目光温和：“明日让辛姑娘来太子宫，我让陈群帮着查。”
昭容接过账册，指尖触到纸页间夹着的半片玉璜——那是辛宪英昨日在藏书阁捡到的，说是像极了司马家祖传的信物。
她望着曹丕转身批军报的侧影，忽然觉得，有些真相，或许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