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梧桐树下，林九的身影如同被晨光稀释的墨迹，几乎难以分辨。他消耗的能量正在缓慢恢复，但意识却如同无形的雷达，精准地覆盖着两个家庭的窗口。黄玲在厨房里笨拙却异常认真地记录着脑海中的“食谱”和“账目”，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林家屋内，林武峰匆忙套上外衣、宋莹紧张又期待地替他整理衣领的画面……这些细微的声响与景象，都清晰地映照在他那流转着黯淡星光的意识之海中。
他感知到黄玲心中那株名为“小饭桌”的幼苗正在破土，也感知到林武峰踏入孙科长办公室前，那份混合着孤注一掷与患得患失的强烈情绪波动。两道无形的丝线——一道坚韧却带着试探性的希望（黄玲），一道紧绷到极限的忐忑（林武峰）——再次缠绕上他尚在恢复中的无形手腕。
林九的“目光”穿透空间，投向棉纺厂那座灰扑扑的办公楼。他需要确保自己昨夜耗费能量埋下的“种子”，能在现实的土壤里顺利发芽。
**孙科长的办公室：微光拂过的痕迹**
林武峰站在孙科长办公室门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抬手敲门。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进来”。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一愣。孙科长正皱着眉头，手里捏着两份文件，一份是他熟悉的、关于引进新型织机的报告，另一份则是……他调动申请的审批表？更让他吃惊的是，厂长竟然也在，正背着手站在窗边，脸色看不出喜怒。
“厂长，孙科长。”林武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孙科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像往常那样劈头盖脸训斥，反而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林武峰忐忑地坐下。
“武峰啊，”孙科长放下手里的报告，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那份调动申请表，“关于你的调动……厂长很关心。” 他瞥了一眼窗边的厂长。
厂长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扫过林武峰：“小林，那份关于新型织机改进思路的分析，是你写的？”
林武峰心里咯噔一下，那份分析正是他昨天在旧图纸里“偶然”发现的。他硬着头皮点头：“是……是我结合之前查阅的资料，做的一些思考。”
“嗯。”厂长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份报告，“写得不错，抓住了要害。特别是对‘XX部件过热导致停机’这个顽疾的分析，和提出的冷却系统改进方案，很有见地。”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这样的人才，我们厂里当然要重视。孙科长，你说是不是？”
孙科长的表情像是吞了只苍蝇，勉强挤出一丝笑：“是，是，厂长说得对。林工确实是难得的技术骨干。”
“不过，”厂长放下报告，目光重新落在林武峰身上，带着一种审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合资厂那边开出的条件和发展空间，确实比我们这里要好很多。” 他拿起林武峰的调动申请表，手指在技术科和人事处的空白签名栏上点了点，“既然林工有更好的平台施展才华，我们作为老单位，也不能太不讲情面，拦着年轻人的前程。”
林武峰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冲破胸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厂长这话……是松口了？
孙科长更是脸色微变：“厂长，可是攻关小组……”
“攻关小组可以再想办法！”厂长语气不容置疑地打断他，“技术骨干的成长，不能只靠拴在本厂这一亩三分地上。出去见见世面，学学人家的先进管理经验，开阔眼界，对个人、对我们厂未来的技术交流合作，未必不是好事！” 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调动申请表“厂长意见”栏上，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递给孙科长，“老孙，你的意见呢？尽快落实吧，别耽误了林工的前程，也显得我们厂小气！”
孙科长看着厂长那不容置疑的签名，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想起早上翻阅那份技术报告时，内页夹缝里那几行关于林武峰能力评价的“水印”字迹（此刻在他记忆中己模糊不清，只留下一个“林武峰技术确实过硬”的强烈印象），又想起厂长桌上那份合资企业简报末尾多出来的打印体小字（同样记忆模糊，但“加速办理”的指令感犹存）。这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却偏偏指向同一个结果——放行林武峰！
他还能说什么？孙科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拿起笔，在“技术科意见”栏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动作有些僵硬。
“谢谢厂长！谢谢孙科长！”林武峰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巨大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
**林九的代价与黄玲的实践**
就在林武峰拿到那份签好名的调动申请表，脚步虚浮地走出办公楼时，巷口梧桐树下的阴影里，林九的身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如同信号不稳的电视画面，边缘出现了明显的撕裂感和模糊的噪点。他眼底原本就黯淡的星河微光，此刻更是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强行加速现实信息流的显现、加深关键人物脑海中的特定印象，这种深层次的干预对此刻的他而言，负担过重了。那两道缠绕其上的情绪丝线——林武峰狂喜的洪流和黄玲专注的微光——此刻也传递来强烈的能量波动，让他本就不稳定的状态雪上加霜。他需要立刻沉入更深层次的静默状态来恢复。
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中，只留下原地一丝微弱到近乎幻觉的空间涟漪。
而庄家厨房里，黄玲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她正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一场“神圣”的实践。她严格按照脑海中那个奇异“梦境”里的步骤：冷水下锅，焯水去腥，耐心地撇去浮沫……然后是最关键的一步——炒糖色。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火候，眼睛死死盯着锅里白糖的变化。当糖浆泛起细密的鱼眼泡，颜色由白转黄，再迅速变成枣红色时，她果断地将焯好水的肉块倒了进去！
“刺啦——” 热油与肉块接触的爆响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黄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翻炒着，脑海中清晰地回响着那个声音的指导：“均匀裹色，不能焦……火候大了，撤火！” 她几乎是本能地，将灶膛里的煤球用火钳拨开一些，减小了火力。
肉块在锅里均匀地翻滚着，渐渐染上了的、如同琥珀般的酱红色。一股混合着焦糖香和肉香的、前所未有的浓郁香气，霸道地冲破了厨房里常年弥漫的油烟味，弥漫开来。这香气如此醇厚、如此完美，完全超出了黄玲以往任何一次烹饪的水平！她看着锅里油亮的肉块，闻着那令人垂涎的香气，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瞬间击中了她的心脏！
这不是梦！这真实无比的香气和色泽，就是最好的证明！那个“梦境”里学到的东西，是真的！一股滚烫的力量从心底涌起，冲散了连日来的委屈和压抑。她黄玲，不是只会隐忍、只会围着灶台打转的家庭妇女！她有一手能养活自己、养活孩子的好手艺！她也有价值！
**巷口的风与萌芽的希望**
林武峰几乎是跑着回到梧桐里的。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盖着红章的调动申请表，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推开家门，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宋莹！批了！厂长和孙科长都签字了！批了！”
宋莹正在洗菜，闻言手里的菜“啪嗒”掉进了盆里，溅起一片水花。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丈夫，又看看他手里那张纸，巨大的惊喜让她一时说不出话，眼泪却先涌了上来：“真……真的？”
“真的！千真万确！”林武峰把申请表拍在桌上，声音洪亮，带着扬眉吐气的畅快，“我们……我们可以去广州了！”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的肉香，丝丝缕缕，从隔壁庄家的方向飘了过来，钻进了林家的窗户。那香气浓郁醇厚，带着一种勾人食欲的魔力，连沉浸在狂喜中的林家夫妇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什么味儿？这么香？”宋莹惊讶地问。
林武峰也闻到了，他走到窗边，看向隔壁庄家厨房的方向，隐约看到黄玲忙碌的身影，灶台上的锅里正冒着腾腾热气。他笑了笑：“好像是黄玲嫂子在做肉？从来没闻过这么香的肉味！”
这突如其来的香气，与林家刚刚获得的巨大转机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氛围，弥漫在梧桐里狭窄的空间里。
巷口，那阵风再次吹过老梧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林九彻底沉寂了，他的能量波动完全隐没。但在这寻常巷陌的烟火气息中，在两家人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充满希望的早晨里，那道无形的微光，己如最坚韧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们命运的轨迹，将他们引向各自未知却又充满可能的未来。第一章的帷幕，在这希望萌发与代价付出的交响中，缓缓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