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日头炙烤着文山巷,老槐树叶子卷成枯卷的纸筒,蝉鸣在枝叶间扯出嘶哑的长调。然然在厨房挥着锅铲,砂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冒泡,浓油赤酱裹着冰糖的甜香,在逼仄的空间里打旋。她解下围裙擦汗,冲着里屋喊:"小东,快出来吃饭!红烧肉炖得筷子一戳就烂,今儿个咱一家三口好好聚聚。"
里屋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小东夹着手机从门后探出头:"林哥到巷口了?我马上来。"他挂了电话,抓起帆布包就往外冲,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晶亮,"然然,你和妈先吃,我得去接林医生。上次带妈去他诊所来回三小时车程,回来腰都首不起,这次让他上门开方,能少遭点罪。"
"林医生来了?"然然眼睛一亮,转身跑向堂屋,"妈,小东把林医生接来了,这次咱不用奔波抓药了!"顾老太正坐在竹椅上捶腰,闻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竹椅的缝隙里漏下细碎的阳光,落在她泛白的发间:"菩萨保佑,上次坐车颠得我半夜疼醒,这腰啊跟散了架似的。"她扶桌想站,然然连忙按住:"您坐着,我去洗药碗,等会儿就能熬新方了。"
一小时后,小东领着林医生进门。这位黑密头发的医生身板笔挺,药箱在手里沉得发响。"大娘,我给您把把脉。"他指尖搭在顾老太腕上,闭目片刻又翻看眼皮,"气色比上月好多了,脉沉实些,但脾胃还虚。"顾老太忍不住念叨腰痛,林医生从药箱抽纸笔,龙飞凤舞写下药方:"加乳香止痛,续断补肝肾。记住每天下地活动半小时,晒晒太阳,别累着。"
客厅里的老式吊扇转出热风,林医生额角渗出汗珠。小东递过蒲扇,目光扫过家徒西壁——褪色的沙发、吱呀的旧电视,墙角还堆着小东的中药袋。"林哥,委屈你了,家里没空调。"林医生摆摆手,突然起身:"我在文山宾馆开了房,去那边聊后续调理。"小东愣了愣,随即明白这是朋友变着法儿让他省药费,喉头一热:"多谢林哥费心。"
两人走后,然然跨上除了铃铛全响的旧摩托,药放在裤兜磨得发皱。药铺的老铜铃叮当作响,抓药师傅戴着老花镜颠戥子:"这方子稳当,乳香得后下,不然味散了。"深褐色药包压得车筐下沉,夕阳把药包影子拉成长长的墨痕,混着路上烤柏油的气味,在风里晃荡。
熬药的砂锅咕嘟作响时,晚霞正漫过窗棂。然然滤药汁进豁口瓷碗,苦涩药香混着晚风飘进堂屋。顾老太捧着碗先凑鼻前:"这味儿闻着就踏实。"她小口喝着,眉头渐渐舒展,昏黄灯光下,鬓角白发闪着银光,端碗的手虽颤,却握得很稳。
小东回来时,正看见然然收拾药渣,顾老太扶着桌沿想站起,脸上是久违的轻松。他想起林医生的话:"七分靠药,三分靠心。"摸了摸口袋里仅剩的零钱,又看母亲扶桌的动作,暗自盘算:"该买根轻便拐杖了,这样她能自己去槐树下晒太阳。"
夜风吹散暑气,老槐树沙沙作响。然然倒药渣时,看见小东望着母亲发呆。顾老太忽然拍拍他手背,眼角皱纹盛着暖意:"这药喝着腰松快多了。"药香在屋里萦绕,像首无声的歌,唱着柴米油盐里的牵挂,也唱着困境中倔强生长的希望。这个没有空调的夏夜,因一碗冒热气的药、一份藏着暖意的心意,变得绵长而温热,连窗外的蝉鸣,都仿佛柔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