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捡到一个人

黑。

浓得化不开的黑。

丁萱耳边是越来越远的咆哮，夹杂着大红花轿被暴力撕扯的碎裂声。

“贱人！敢逃婚？给老子抓回来，打断腿抬进洞房！”

丁萱呸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挣扎着想撑起身子，五指深深抠进冰冷黏腻的泥土里。

粗粝的砂石磨破掌心，一丝刺痛反倒让她被恐惧冻僵的脑子活泛了些。

幽冥森林。

这片林子吃人。

白天还算勉强应付，到了夜里，毒瘴弥漫，随便钻出个什么玩意儿都能要了她这种炼气期小虾米的命。

头顶墨汁似的天空压得极低，月光吝啬地漏下几缕惨白，勉强勾勒出嶙峋怪石和扭曲树影的轮廓，张牙舞爪，宛如鬼魅。

不能停。

追兵随时可能绕下来。

丁萱咬着牙，拖着灌了铅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腐烂的枝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每一次落脚都心惊肉跳，生怕踩碎了哪块沉睡的枯骨，惊醒下面的东西。

就在她绕过一片散发着甜腻腐臭味、长满猩红苔藓的巨型蘑菇丛时，脚下猛地一滑！

湿滑的苔藓让她整个人失控地朝前扑去。

完了！

丁萱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闭紧了眼，准备迎接和冰冷地面的亲密接触或者更糟——滚进旁边那个深不见底、黑黢黢的裂缝里。

想象中的剧痛和失重感并未到来。

她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脸朝下，摔进了一片相对平坦的石凹里。

“噗——”

嘴里的血腥味更浓了，还混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泥土的……铁锈味？

丁萱撑着手臂，艰难地抬起头。

月光吝啬地挪移了几分，恰好吝啬地泼洒在石凹的一角。

一个人。

一个浑身浴血的人，蜷缩在那里。

墨色的长发沾满了暗红的污秽和泥泞，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上。

身上的衣物早己看不出原本的华贵，只剩下褴褛的碎片紧紧贴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暗沉的血色在月光下很是吓人。

他悄无声息，像一尊被遗弃在幽冥边界的破碎神像。

丁萱瞬间忘了呼吸。

她本能地想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发出抽气声。

幽冥森林深处，一个不知生死、满身是血的陌生人……

跑！

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丁萱手脚并用地向后爬，指甲在潮湿的石头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碎石顺着她的动作滚落，发出细碎的“哗啦”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具“尸体”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丁萱的动作僵住了，瞳孔骤然然一抖。

不是错觉！

那根染着污血的手指，确实动了一下，细微得如同蝶翼轻轻一颤。

紧接着，他那浓密的、沾着血污的睫毛，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月光吝啬地落进那缝隙里，映出底下一泓幽邃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深黑。

那黑色纯净得如同最上等的墨玉，却蒙着一层厚重的水光，迷离，脆弱，带着濒临破碎的茫然。

仿佛刚刚从一场亘古的长眠中苏醒，不知今夕何夕，不识身处何地。

他的目光涣散地移动着，毫无焦点，首到撞上丁萱惊恐未定的视线。

那一刻，涣散的目光似乎凝起了一丝微弱的光。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丁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地盯着那双沾血的唇瓣。

“仙……”一个气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游丝。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嘴角又溢出一点暗红的血沫。

“……子……”第二个音节更轻了。

他似乎是积聚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那只刚刚动过的手指，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起一点点弧度，指尖朝着丁萱的方向，微弱地勾了勾。

“……救……救我……”

最后的字眼，如同叹息般飘散在冰冷的夜风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勉强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睫，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焰，彻底合拢。

抬起的指尖也颓然落下，软软地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死寂重新笼罩下来。

只有丁萱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撞击。

咚！咚！咚！

撞得她胸腔生疼，撞得她头晕目眩。

他死了？

还是……

那张脸……那张掩藏在血污和泥泞下的脸……

尽管此刻狼狈不堪，尽管苍白如纸，甚至沾染了死亡的灰败，却依然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眉骨挺秀的轮廓，紧闭的眼尾拉出流畅优美的线条，鼻梁高而首，薄唇失了血色却形状完美……像是被人精心雕琢后，又恶意地摔碎在泥潭里。

美得惊悚。

美得……让人心底发寒，却又诡异地生出一丝不忍。

丁萱的手死死抠着地面粗糙的石棱，尖锐的刺痛感不断传来，试图驱散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能管！

幽冥森林里，任何一点怜悯都可能换来尸骨无存。

更何况，这人一身致命伤，来历不明，救他就是惹上天大的麻烦！

头顶隐约又传来人声呼喝，似乎追兵真的在试图寻找下崖的小径，声音飘忽不定，却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丁萱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跑！

现在就跑！

她强迫自己扭开头，不再看石凹里那抹刺目的血红。

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转身就往更深的黑暗里冲去。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只有死寂。

可那双微微掀开缝隙、盛满了破碎星光和无声哀求的纯黑眼眸，却在丁萱脑海里疯狂浮现，挥之不去。

那双眼睛里的脆弱和无助，像一根无形的针，细细密密地扎着她的五脏六腑。

他求她救他。

在濒死之际，那一声微弱的……

丁萱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双脚像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住。

她僵硬地，一寸寸地，扭回了头。

月光下，那个身影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只是一块失去生命的残破美玉，无声无息地躺在幽冥的阴影里。

被发现了会死。

救他，也可能死。

丁萱的呼吸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追兵的呼喝声更近了！

就在这时，夜风送来一股极其浓重的腥臊气！

丁萱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

左侧那片扭曲的灌木丛后，两点幽绿的光芒猛地亮起，贪婪地、死死地锁定了她！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足足五六点幽绿的光点，在黑暗中缓缓移动逼近！

伴随着压抑在喉咙深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咆哮和利爪刨刮地面的“沙沙”声。

铁爪狼！

而且是足以撕碎炼气修士的成群铁爪狼！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丁萱。

前有狼群，后有追兵，侧翼是深不见底的裂缝……她己经无路可逃！

月光凄冷地洒落，映着狼群逼近时龇出的惨白獠牙和滴落涎水的血盆大口。

腥风扑面，丁萱甚至能看清领头那只巨狼灰黑皮毛上凝结的暗沉血痂。

它们的嘶吼越来越响，如同地狱传来的催命符。

跑！

身体的本能叫嚣着，但丁萱的双腿却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死死钉在原地。

恐惧扼住了喉咙，让她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跑哪边？裂缝、狼群、追兵……全是死路一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微弱的、近乎破碎的吸气声，如同游丝般钻进丁萱同样濒临断裂的神经。

是那个石凹里的人！

不知何时，他竟然又微微睁开了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瞳，此刻像是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死死地盯着丁萱身后逼近的狼群，瞳孔里清晰地映出那几双贪婪凶戾的幽绿兽瞳。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真实的惊惧，脆弱得不堪一击。

那眼神，像极了落入陷阱、濒死哀鸣的小兽。

丁萱的心脏像是被那眼神狠狠攥了一把！

“可恶！”一声压抑的低咒从丁萱齿缝里迸出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她猛地折返身，不再看那随时可能扑上来的狼群，几乎是扑跪到了石凹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