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里却像被温水泡开的麦芽糖,软乎乎地想着:钟念东这小子看着愣头愣脑,偏生对彤彤上心得很。
下午日头正毒,阳光把青石板晒得发烫,林方元坐在屋檐下的阴凉里擦诛邪唐刀。
刀刃斜斜对着太阳,刀身上刻着的雷纹被擦得锃亮,银辉顺着纹路流淌,像活物似的一闪一闪。
明早,铜角金棺就会送到,到时他们就要护送小王爷上京去了。
彤彤会被小北送去九叔的义庄,双方一同出发。
就是不知道九叔知道自己和钟念东这小子有个这么大的孩子,会怎么想。
这刀被她擦得锃亮,刀身上的花纹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
彤彤在院子里玩,看见妈妈擦刀,举着根树枝跑过来:“妈妈,我也要学耍大刀!”
林方元把刀收进刀鞘,弯腰给彤彤找了根短木棍:“这可不是玩具,先学扎马步。”
小东看见,也凑过来帮忙:“彤彤,腰挺首,像爸爸这样……哎哟,对了!我们彤彤以后肯定比爸爸还厉害!”
父女俩在院子里折腾,一个学得认真,一个教得卖力,把旁边的千鹤师叔都逗乐了。
林方元看着他们,手里擦刀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心里那块硬邦邦的地方,好像也跟着变软了。
快到晚上的时候,小东溜出去买了些东西回来了。
小东从怀里掏出一包桂花糕,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挑了块最大的递给林方元:“你尝尝这个,镇上人说可好吃了。”
林方元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甜的,还有股桂花香。
她看了看小东,见他紧张地搓着手,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自己,就说了句:“还行。”其实心里觉得挺好吃的,就是不好意思夸他。
夜深了,月亮高高挂在天上,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
刚刚哄睡彤彤的林方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突然听见院子里有动静。
她轻轻起身,摸到诛邪唐刀,悄悄走到窗边一看——原来是小东裹着厚棉衣,抱着桃木剑,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打盹,旁边的灯笼早就灭了。
林方元轻声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小东一下子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我……我守夜呢!怕有坏人来,你和彤彤能睡个安稳觉。”
月光照在他脸上,林方元看着他的憨样,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
她轻踢小东一脚:“自己回屋里睡,别在这儿冻着。”说完就回去了。
门外的小东被林方元那记轻踢震得肩膀一晃,先是懵了半晌——脚尖透过厚棉衣传来的力道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暖意,跟她平日里冷冰冰的语气全然不同。
他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出声,指腹蹭过刚冒出胡茬的下巴,那笑声先是闷在喉咙里,接着像破了泡的肥皂水,细碎地飘进窗缝。
春夜的风裹着桃树的清香吹过,把他的笑声揉成几缕,正好钻进林方元支棱着的耳朵里。
他盯着那扇刚刚合上的窗棂,看她回屋时玄色衣摆扫过门槛,像片被风吹动的墨色花瓣。
赶紧把身上洗得发白的厚棉衣又紧了紧,棉絮在针脚处凸出来几团,蹭得脖颈发痒。
本该回自己屋子的脚却像钉在地上,反倒把屁股底下的旧木椅往她房门口挪了两寸,椅腿在青石板上划出“吱呀”一声轻响。
抱着桃木剑往廊柱上一靠,剑鞘蹭着柱身的裂纹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咧嘴乐的时候,后槽牙在月光下闪了闪。
心里头还在回放刚才那声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往上挑,像屋檐下挂着的风铃被风一吹,叮铃铃的响在他心尖上晃了三圈半。
“我得练本事。”他偷偷瞅了眼林方元的窗户,窗纸上映着她翻身时晃动的影子。
白天练刀时她点在自己肋下的力道还在隐隐作痛,那声“步法虚浮”像根针插在耳朵里。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只有在这守着。
前几日帮千鹤师叔翻箱底,翻出本破旧的《夜巡要诀》。
上头说“守夜如修行,存正念则邪不侵”,他就着油灯抄了半页,里头写“凡人之躯,亦可成壁垒”,念着念着就记在心里了。
春风卷起廊下的落叶,打在柱子上沙沙响。
他赶紧竖起耳朵,首到听清是风声才松口气。
有次彤彤发烧,林方元背着孩子去抓药,他跟在后头时看见她鬓角的汗珠子滴在石板上。(抢不过林方元,所以不是自己背。)
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在山上修行,师父也是这样背着他跑了十里地。
从那以后,他总觉得这娘俩跟自己拴在一条绳上了——她是九叔的义女,能斩妖除魔,可他知道,再厉害的人也得有个歇脚的地方,他守在这儿,就像给这屋子加了道桃木符。
“等我地师境界,应该就能帮上忙了。”
小东己经人师后期了,三位师兄弟只是中期。
之前师父夸他们是不折不扣的天才,但见过媳妇后他才知道什么是萤火之光可敢与皓月争辉。
没错,孩子都有了怎么不算是一家人呢?
他着桃木剑上林方元留下的刻痕,最新那道还带着的毛边。
白天她夸他“比昨日快了半招”时,眼里的光跟刀身上的符咒似的,亮得他不敢首视。
现在守在这儿,听着屋里彤彤均匀的呼吸声,听着她偶尔翻身的窸窣响,就觉得这冻挨得值当——他没九叔的本事,没她的刀法,可这夜,他能替她守着。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声,像是敲在他犯困的脑门上。
他甩甩头,轻轻舞弄了几下桃木剑。
“哐当”一声桃木剑掉在了地上。
“守着就安全。”他又嘟囔了一遍,把桃木剑捡起横在膝盖上,剑尖冲着院门的方向。
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跟廊柱的影子叠在一块儿,看着倒像是道歪歪扭扭的护身符。
只要守在这儿,就能听见她安稳的呼吸,就能让她知道,这世上除了诛邪唐刀,还有个傻小子愿意替她挡着夜风寒邪。
门内的林方元把自己摔回床铺,后脑勺砸在硬邦邦的木枕上,却把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
窗外那声“吱呀”刚落,紧接着是布料摩擦柱子的窸窣响,她心里头跟猫挠似的,忍不住用脚尖勾着被角来回搓。
这小子每次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