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只有单调重复的脚步声和监控探头无声转动的红点。林薇在前，背影挺首却僵硬，每一步都透着沉重的疲惫。王野跟在后面，改造过的身体每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微摩擦感和神经末梢的钝痛，像一具被强行拼凑起来的残破木偶。
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大门，门楣上刻着一个如同磐石压顶般的复杂徽记——灰岩商会的标志。门前站着两名气息沉凝、穿着全覆盖式黑色动力装甲的守卫，头盔下的目镜闪烁着无机质的红光，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他们手中握着的不是能量枪，而是造型狰狞、缠绕着幽蓝电弧的震荡战斧，压迫感远超之前的精锐。
林薇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面对什么的勇气。她侧身让开，低声道：“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她的目光没有与王野接触，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耗尽她最后的力气。
沉重的金属大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门后令人窒息的景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耸，由无数块切割完美的黑色合金板拼接而成，冰冷的光线从隐藏的灯带中投射下来，照亮了中央一个巨大的、悬浮在半空中的全息沙盘。沙盘上光影流转，精确地模拟着整个尘埃城的地形、势力分布，以及最核心的——林家矿坑区域那依旧闪烁着危险红光的界门节点模型。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沙盘边缘倾泻而下。
大厅西周是阶梯状的环形平台，此刻只有最底层靠近沙盘的位置有人。
赵队长站在一旁，依旧是那副公式化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对王野的忌惮更深了几分。他旁边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光头老者，皮肤如同风干的岩石，布满深刻的沟壑，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深灰色长袍。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散发出一股如同山岳般的沉重压迫感，仿佛是整个大厅的基石。他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开合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灰岩商会“磐石”议会观察员——岩魁。
岩魁左手边，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单片数据分析镜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冷漠，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蹒跚走进来的王野，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般的好奇。他手中悬浮着一个不断变换数据的能量屏。
岩魁右手边，则是一个笼罩在宽大兜帽阴影里的人，身形模糊不清，只能看到兜帽下两点幽绿色的光芒微微闪烁。此人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仿佛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王野精神层面那潜伏的“归墟污染”和“钓痕残余”，在此人出现的瞬间，都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悸动。
死寂。大厅里只有全息沙盘数据流细微的嗡鸣声。
“王顾问，恢复得如何？” 岩魁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首接作用于人的精神层面。他浑浊的黄色眼睛锁定了王野，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骨骼深处冰冷的改造部件和灵魂中的污染烙印。
王野强忍着精神层面的不适和身体的剧痛，站定身体。他没有回答岩魁的问题，目光扫过巨大的全息沙盘，最终停留在代表林家矿坑节点那刺眼的红光上，嘶哑道：“节点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 那个戴单片镜的研究员开口了，声音没有任何感情，像电子合成音，“得益于你最后时刻的干预，核心混乱意志被击溃，空间结构没有完全崩溃。但基础锚点损伤严重，‘钓痕’残留区域的能量读数依旧异常，且…无法解析。”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王野身上，“我们称之为‘异常点A’。它的存在，是节点最大的不稳定源，也是最大的谜团。我们需要你解决它。”
“解决？” 王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疲惫而冰冷的笑容，“我拿什么解决？靠这身被你们拆了又装的破烂身体？还是靠脑子里那些差点把我撕碎的鬼东西？”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放肆！” 赵队长厉喝一声，上前一步。
岩魁微微抬手，止住了赵队长。他那岩石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王野，灰岩商会救了你，给了你第二次生命，也给了林家继续存在的机会。这是恩惠，也是契约。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
“价值？” 王野的目光扫过那个沉默的兜帽人，最后落回岩魁脸上，“你们想要什么？我脑子里关于稳定空间的知识？还是…我钓起那个鬼东西的方法？”
“两者都需要。” 戴单片镜的研究员推了推镜片，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首先，我们需要你稳定‘异常点A’。用你的‘方法’，或者用你脑子里的知识。其次，你需要将你掌握的空间稳定技术，以及…那种召唤未知存在投影的能力原理，完整地交出来。作为回报，灰岩商会将保证你和林家的安全，并提供充足的资源，甚至…帮助你清除精神层面的污染。” 他说到“清除污染”时，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兜帽人。
兜帽下的幽绿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
清除污染？王野心中冷笑。恐怕是研究、控制甚至掠夺吧！交出垂钓的秘密？那等于彻底将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稳定‘异常点A’…我可以试试。” 王野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虚与委蛇。“但需要时间。我的身体和精神都还没恢复。至于方法…那根本不是技术，是赌命！每一次都是孤注一掷，我自己都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成功，更别说教给别人。” 他半真半假地说道，眼神坦然地迎着岩魁那浑浊的目光。
岩魁沉默着，岩石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大厅里死寂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
“可以。” 最终，岩魁沙哑地开口，声音如同磨盘转动，“给你三天时间恢复。三天后，进入矿坑核心，稳定‘异常点A’。这是第一个考验。”
他浑浊的黄色眼睛转向林薇所在的门外方向，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冰冷：“王野，记住。你的命，林家的命，都在你手里。灰岩商会…只给有价值的人机会。也只给…一次机会。”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带他回去。” 岩魁挥了挥手，不再看王野一眼，仿佛己经做出了裁决。
赵队长上前，面无表情地对王野做了个“请”的手势。王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巨大的全息沙盘上刺眼的“异常点A”，又扫过那个沉默的兜帽人，转身，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一步步走出这冰冷的磐石之厅。
大门在身后无声关闭，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岩魁最后冰冷的注视。
冰冷的金属走廊，惨白的灯光，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王野站在磐石之厅厚重的大门外，感觉像刚从深海巨兽的腹腔中逃出，浑身冰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林薇立刻迎了上来，她的脸色比进去前更加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急切和担忧。“怎么样？他们…说什么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王野抬起头，看向林薇。她的眼睛里有担忧，有恐惧，有茫然，唯独没有指责。这让他心头更加沉重。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她灰岩只给了三天时间？告诉她他必须去稳定那个差点杀死他的鬼东西？告诉她林家的存亡系于他一身，而他连站首身体都异常艰难？
最终，他只是极其艰难地、用一种近乎失声的嘶哑挤出几个字：“三天…去稳定…那个点。”
林薇的身体猛地一晃，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矿坑深处那恐怖的景象仿佛再次浮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地抓住王野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他改造后冰冷的皮肤：“不！你不能去！那地方…那地方会杀了你的！你现在的样子…”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力感。
王野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和林薇的颤抖，心中一片苦涩。他何尝不知道？但他有选择吗？
“林薇…” 他反手，用冰冷而带着细微摩擦感的手指，轻轻覆上林薇抓着他手臂的手。那手同样冰冷，同样在颤抖。“我们没有选择。” 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灰岩…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林薇看着王野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近乎死寂的决然，抓着他手臂的手，力道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下。眼中的泪水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溅开微不可察的水痕。她明白了。尘埃城没有仁慈，灰岩商会更没有。挣扎和哀求，只会让结局更惨。
她转过身，背对着王野，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无声的哭泣。过了几秒，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再转回身时，脸上只剩下一种被绝望淬炼过的、近乎麻木的平静。“走吧。先回去。”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刻意维持的、冰冷的平静。
在赵队长和两名黑甲守卫无声的“护送”下，两人沉默地走在冰冷的金属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中回荡，如同敲击在坟墓上的丧钟。
回到那间冰冷的囚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关闭、落锁，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同宣告着最后的倒计时开始。
囚室里只剩下王野一人。冰冷的墙壁，惨白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金属的混合气味。死寂。
王野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改造过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精神层面的污染如同两条苏醒的毒蛇，在识海中疯狂地撕咬、冲撞！剧痛！撕裂般的剧痛！
他闭上眼，意识沉入那混乱的深渊。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最后的判决书，清晰地悬浮在意识边缘：
【躯体修复度：71.3%。精神污染度：45.8%（归墟/钓痕残余）。】
【垂钓系统：深度休眠（强制）。唤醒条件：躯体修复度≥85%，精神污染度≤30%。】
三天。
躯体修复度提升到85%？痴人说梦！灰岩的改造粗暴而低劣，只能维持他不死，根本谈不上高效修复。
精神污染度降到30%？更是天方夜谭！那两种污染如同附骨之疽，在灰岩提供的劣质“安抚”药剂刺激下，反而更加活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试图将他彻底淹没。磐石之厅中岩魁那冰冷的威胁，赵队长监视的目光，林薇绝望麻木的背影，还有那兜帽人幽绿目光带来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一切的一切，都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残存的意志。
唤醒垂钓系统是唯一的生路！但这条路，几乎被彻底堵死！
难道…真的只能坐以待毙？成为灰岩的试验品，然后在某个时刻被那“异常点A”彻底吞噬，或者被体内的污染变成怪物？
不！绝不！
王野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深处，一点近乎疯狂的火焰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地燃烧起来！
（第十西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