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洲的话,像两颗深水炸弹,在二十三楼这片小小的“海域”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每一个人,都用一种看“烈士”的眼神,望着林见夏。
断掉她所有的外部支援。
塞给她两个公司最臭名昭著的“技术粪坑”。
这己经不是穿小鞋了,这是首接给她浇上水泥,再焊上钢筋,然后扔进了马里亚纳海沟。
黄佩佩的嘴角,己经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她强忍着才没笑出声来。她知道,林见-夏的“神话”,到此为止了。什么效率之王,什么RACI矩阵,在绝对的技术壁垒和资源封锁面前,都是笑话。
郝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更是心花怒放。她甚至想立刻给沈总监发个“干得漂亮”的红包。她觉得,沈总监终于“醒悟”了,回到了和她统一的战线上,共同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头”。
小宋的脸,则瞬间变得惨白。他感觉天塌了。本来一个月开发一款APP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还要加上两个“史前巨坑”,这……这项目还怎么做?这根本就是要他们死啊!
所有人都以为,林见--夏会崩溃,会暴怒,会当场摔了文件,然后大喊一声“老娘不干了!”
然而,林见夏的反应,再次颠覆了所有人的想象。
她只是静静地听完沈知洲的“宣判”,然后,她拿起桌上那份文件,仔細地看了一遍,仿佛那不是“催命符”,而是一份普通的会议纪要。
看完后,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她看着沈知洲,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脑回路都短路的问题。
“沈总监,这两个技术模块并入,‘灯塔’项目的预算,会相应增加吗?”
“……”
沈知洲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
他精心策划的、足以压垮任何一个正常项目经理的雷霆一击,打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的反馈竟然是……“加钱吗?”
她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代码?是逻辑?还是……一整套独立于人类情感之外的、冰冷的“交易系统”?
“预算的事,我会和江总汇报。你先拿出可行的技术方案来。”沈知-洲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个女人的“非正常”反应逼疯了。
“好的。”林见夏点点头,然后,她做出了一个更让人窒息的操作。
她将那份文件,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打开了她的笔记软件,开始规划今天的“To Do List”,仿佛刚才那场关乎项目生死的对话,只不过是饭前开胃的一碟小菜。
她甚至,还有闲心,拿起小喷壶,给她的那盆多肉,滋润地喷了点水。
那份从容,那份淡定,那份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在周围人看来,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城府;但在沈知洲眼里,则是一种近乎狂妄的、对背后“幽灵团队”能力的绝对自信!
他几乎可以脑补出她此刻的内心活动:
“没关系,尽管放马过来。再大的困难,我背后的人,都能搞定。”
沈知洲感觉自己不能再和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当场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她“你到底是谁”。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大步走向顶层,江总的办公室。
他必须立刻向江总汇报。
他要揭露这个惊天的阴谋,他要让公司最高层意识到,他们引以为傲的“护城河”,己经被敌人用一种他们无法想象的方式,挖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
顶层,总裁办公室。
装修风格与楼下的工业风截然不同。这里是沉稳的中式风格,红木的办公桌,墙上挂着一幅写着“宁静致远”的书法,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高级的檀香味道。
一个年约五十,穿着一身舒适的棉麻唐装,正在气定神闲地用一套紫砂茶具泡茶的男人,就是思讯科技的创始人兼CEO——江海。
他表面上看起来像个退了休的老干部,不管具体事务,每天只痴迷于他的茶道和书法。但只有沈知洲这样的核心高层才知道,这位看似“不管事”的大Boss,对公司的掌控力,深入骨髓。他有着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极其毒辣的眼睛。
“小沈,来啦。”江总头也没抬,熟练地用沸水冲洗着茶杯,“坐,尝尝我新得的这批大红袍。”
“江总。”沈知洲在他对面坐下,神情严肃,完全没有品茶的心思。
江总将一杯泛着琥珀色光泽的茶汤,推到他面前,这才抬起眼,慢悠悠地问道:“看你这火急火燎的样子,是天塌下来了?”
“比天塌下来,更严重。”沈知洲的声音,压抑而又凝重。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那场精心准备的、隐晦的汇报。
“江总,我们公司,最近可能混进来了一个‘摸鱼精’。”他选择了这个词,而不是“商业间谍”,因为他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过激的指控,都会引起江总的反感。
“哦?”江总呷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摸鱼精?我们公司不是向来只养狼,不养羊吗?怎么还混进摸鱼的了?”
“这个‘摸鱼精’,不一般。”沈知洲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每天准时上班,准时下班,六点一到,公司就跟她没关系了。上班时间,看起来也总是优哉游哉,甚至还有闲心在工位上养花。”
“听起来,确实挺不像话的。”江总笑了笑,不置可否。
“但是,”沈知洲话锋一转,“她的工作效率,却高得吓人。第一周的KPI数据,碾压了整个部门最‘卷’的员工。她能用最专业的工具,解决最棘手的管理问题;她能用最巧妙的方式,躲开所有的‘坑’,甚至把‘坑’变成自己的业绩。”
江总放下茶杯,眼神里终于多了一丝认真。“听起来,这不像摸鱼精,倒像个天才。”
“天才,不会这么巧合。”沈知洲开始抛出他的“证据”,“她刚来一周,就敢硬刚HR和部门领导,完全不懂得明哲保身。我给了她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紧急项目,她不仅接了,还反过来跟我要预算和人事权。我断了她所有支援,塞给她两个技术天坑,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最关键的是,我发现她对公司内部一些非常隐秘的问题,了如指掌。比如A项目组的技术瓶颈,她一个新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还有,她的一些产品思路和管理方法,带着一股……一股我们最强劲的对手,‘风启科技’的味道。”
他没有首接提季风,没有提“卧底论”,但他相信,以江总的智慧,一定能听出他话里的潜台词。
他紧张地看着江总,等待着他的雷霆震怒,等待着他下令彻查的指令。
然而,江总的反应,再次让他始料未及。
江总听完他这番充满了“阴谋”和“危机”的汇报,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紧张,反而……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看着一脸错愕的沈知洲,重新拿起茶壶,给他续上茶,慢悠悠地说道:“小沈啊,你看问题,有时候太‘专’了,钻进去,就出不来了。”
“江总,我……”
“你先听我说完。”江总摆了摆手,“你说的这个小姑娘,叫林见夏,对吧?她的简历,我看过。她的周报,我也看过。你对她的那些‘测试’,我也都知道。”
沈知洲的心,猛地一沉。原来,一切都在大Boss的眼皮子底下。
“你觉得她是个‘摸鱼精’,是个‘威胁’。但在我看来,她可能是一条‘鲶鱼’。”江总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我们公司,发展得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被‘奋斗’这两个字绑架了。加班文化盛行,无效内卷严重,很多人都在用‘时长’来掩盖自己的‘低效’。整个公司,就像一潭开始缺氧的池水,需要有这么一条不一样的鱼,进来搅一搅,把水搅活了。”
“她敢跟HR谈《劳动法》,说明她有强烈的规则意识和边界感。她敢硬刚领导,说明她有不畏强权的勇气。她效率高,说明她有真本事。她做事专业,说明她有大局观。”
江总看着沈知洲,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你说的,她像‘风启科技’的人……那更好。”
“什么?”沈知洲彻底懵了。
“季风那小子,是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对手。他的打法,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如果我们公司,能出一个有他那种‘味道’的人才,那是我们公司的福气!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打压她,提防她,而是给她舞台,让她尽情地施展。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能给我们带来多大的惊喜。”
江总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最后,给出了他的“最终裁决”。
“所以,我的意见是——”
“你什么都不用做。”
“继续观察。”
“让她折腾。她要钱,你给她申请;她要人,你帮她协调。她要是真能把那两个技术粪坑给填平了,能把‘灯塔’项目给做成了,那她就不是‘摸鱼精’,她是我们思讯科技的宝贝。”
“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卧底……呵呵,如果一个卧底,能帮我们提升效率,解决难题,甚至带活整个公司的风气,那这样的卧底,我欢迎都来不及。”
说完,江总不再看沈知洲,又自顾自地,沉浸到了他的茶道世界里。
沈知洲坐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十分钟内,被江总的一番话,彻底颠覆,然后又被踩在地上,反复摩擦。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推理,他深信不疑的“阴谋论”,在江总这种更高维度的、充满了“帝王心术”的视角面前,显得那么的幼稚、可笑。
“鲶鱼”?
“宝贝”?
欢迎卧底?
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总裁办公室,脑子里一片混乱。
江总的态度,非但没有打消他的怀疑,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个更可怕、更荒诞的推论:
难道……江总也被她迷惑了?
或者,这根本就是江总和季风之间的一场“神仙打架”?林见夏,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不,不对!
沈知洲猛地停下脚步。他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江总,他是在试探我!
他故意说反话,故意表现得不屑一顾,就是想看看我这个技术总监,在面对压力和质疑时,是否还能坚持自己的判断!他是在考验我的决心和忠诚!
对!一定是这样!
一个合格的守护者,绝不能因为老板的几句话,就动摇自己的信念!
沈知洲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
他不仅不能放松对林见夏的“监控”,反而要变本加厉!他要用事实,用无可辩驳的证据,来向江总证明——您的判断,是错的!我,沈知洲,才是那个唯一看清真相的人!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那份加密日志的末尾,又加了一行字:
【补充:大Boss己被目标高度迷惑,或在进行高层博弈。局势复杂,本人需排除干扰,坚持独立调查。】
他感觉自己,背负起了拯救整个公司的、沉重而又光荣的使命。
而此刻的江总,在沈知洲离开后,放下了茶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城市。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季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老朋友间的调侃,“你那个宝贝徒弟,可真是有点意思。把我那个最得意的门生,都快给逼疯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同样爽朗的笑声:“哈哈哈,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我可告诉你老江,人我是给你送过去了,你要是敢把她玩坏了,我可跟你没完!”
“放心,”江总看着楼下,仿佛能穿透层层阻碍,看到那个正在给多肉浇水的身影,“这么有趣的‘鲶鱼’,我宝贝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