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西装革履的二叔温明远伸手要抱她时，温衡敏锐捕捉到对方袖扣闪过的冷光。半小时前书房门缝里飘出的压低嗓音还萦绕在耳畔：“这丫头来得不是时候……” 她顿时皱起的小脸，藕节似的胳膊攥成小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往那带着古龙水味道的胸口推去。全场骤然安静，水晶吊灯的光芒在温明远僵住的指尖上摇晃。“孩子认生。” 他干笑着收回手，而温衡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对方紧绷的下颌线，前世在大宅里察言观色的本能，正透过婴儿懵懂的表象悄然苏醒。
百日后的温衡，像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新世界的一切。保姆冲泡奶粉时，她仰着脑袋一眨不眨地观察：银色恒温壶蓝光闪烁，45℃的数字跳动如同神秘符文；奶粉勺刮过罐口的清脆声响，三平勺奶粉落入奶瓶的节奏，都被她刻进记忆深处。某个月明星稀的深夜，新来的小保姆偷懒，首接用冷水兑热水。温衡含住奶嘴的瞬间，舌尖触到水温的异样，熟悉的 45℃该是像春日溪水般温柔，此刻却带着刺人的寒意。她立刻鼓起腮帮子将奶液吐出，小腿乱蹬着放声啼哭。当沈清急匆匆赶来发现水温异常时，温衡得意地冲保姆眨了眨眼睛，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映出对方骤然苍白的脸色。
春阳渐暖，婴儿车的遮阳篷被掀开的刹那，温衡被眼前的繁华晃得屏住呼吸。商场穹顶巨大的 LED 屏幕上，色彩如泼墨般炸开，流动的广告画面比古代皮影戏还要绚烂千倍。
语言天赋在温衡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早教机播放《小星星》时，她肉嘟嘟的小嘴跟着咿呀学唱，口水顺着下巴滴落也浑然不觉。更令人惊叹的是英语学习，每当家庭教师给哥哥辅导功课时，她就安静地坐在婴儿椅上，像块浸入知识的海绵。某次哥哥对着 “elephant” 愁眉苦脸，温衡突然清晰地吐出这个单词，发音标准得如同 BBC 播音员。家庭教师手中的课本 “啪嗒” 落地，沈清更是激动得眼眶泛红，抱着女儿又亲又笑。而温衡望着窗外飞过的鸽子，脑海里却浮现出前世寺庙壁画上笨拙的象神图腾，古今物种名称的奇妙差异，在她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家族暗流在温衡面前无所遁形。作为 “无害的吉祥物”，她常被抱进董事会会议室。真皮座椅的触感、投影仪蓝光的闪烁、此起彼伏的争论声，构成了独特的商业战场。当二叔温明远提出收购某家濒临破产的科技公司时，温衡的小眉头瞬间皱成小川字 —— 这套路她太熟悉了，前世温府的账房先生，也曾用类似手段侵吞公中银子。当晚，她在婴儿床里辗转反侧，首到妈妈抱着她踱到书房外才停止哭闹。随着时间推移，温衡学会了用婴儿的方式影响家里。她会在家庭会议开到关键处突然放声大哭，引开众人注意力，好让藏在桌底的录音笔多录些机密；也能在温明远接近书房时，奶声奶气地拽住长辈衣角，用无辜的眼神拖延时间，让父亲有更多机会核查账目。
盛夏的蝉鸣透过落地窗钻进客厅，温衡晃着羊角辫在地毯上蹒跚学步。她攥着温煦送的褪色小风车，乳牙咬着下唇，肉乎乎的脚掌踩过冰凉的大理石地砖，像只谨慎探索领地的小猫。二楼传来钢琴练习的断断续续声响，那是温煦在为下周比赛做准备，琴键声让她想起侯府书房里，老爷用戒尺敲打账本的节奏。
“小小姐当心！” 尖锐的惊呼划破空气。温衡抬头，正对上王嫂惊慌失措的眼神。这个在温家做了五年的佣人此刻捧着托盘，二十几颗玻璃弹珠却如同被惊动的麻雀，“噼里啪啦” 滚落在她脚边。阳光穿透弹珠，在地面折射出斑斓的光斑，这场景突然与前世重叠 —— 侯府三姨娘故意打翻胭脂盒，艳丽的丹砂洒在温若璃新做的裙裾上。
她的小身子本能地绷紧，记忆中跪在祠堂清洗血迹的画面一闪而过。温衡踉跄一下，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般稳住身形。胖乎乎的小手悬在半空停顿半秒，随即缓慢而坚定地弯下腰。她的动作带着不符合两岁孩童的慎重，指尖捏起弹珠时，圆润的指甲盖压出浅浅的月牙痕。每捡起一颗，都要在掌心两下，仿佛在确认这不是暗藏玄机的暗器。
王嫂的手在剧烈颤抖，托盘边缘的瓷碗发出细碎的碰撞声。温衡仰起小脸，清澈的瞳孔倒映着佣人涨红的脸。这双眼睛曾见过太多伪装的惊慌，此刻却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问：“王嫂手疼疼？” 她突然将攥满弹珠的小手按在对方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王嫂僵住。前世的经验告诉她，最致命的算计往往藏在卑微的姿态里。
温煦风风火火冲过来时，白衬衫下摆还沾着琴凳的木屑。“吓死我了！” 他夸张地拍着胸口，动作像极了侯府戏台上演武生的戏子。温衡望着哥哥涨红的脸，突然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 —— 二房叔叔在家族聚会上隐晦提起 “长房继承人” 的话题。此刻温煦学着大人模样叉腰，故意迈着夸张的正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 “哒哒” 声，却让她想起侯府侍卫巡逻时虚张声势的脚步。
“以后走路要小心哦，像哥哥这样！” 温煦弯腰抱起妹妹，胡茬蹭得她脸颊发痒。温衡咯咯笑着往他怀里钻，却悄悄将攥紧的弹珠塞进哥哥口袋。这个动作让她想起替温若璃藏匿密信时的心跳，只是此刻掌心的汗，混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味。
沈清的香水味先一步飘来。她蹲下身时，珍珠项链垂在温衡眼前晃出细碎的光，这让温衡想起前世老夫人赏给得宠丫鬟的银锁，表面风光，内里却刻着永为奴仆的誓言。“我的小勇士。” 沈清将女儿抱进怀里，发丝扫过她鼻尖，温衡本能地缩了缩鼻子，却伸手勾住母亲的耳垂 —— 这是前世小姐难过时，她最擅长的安抚动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