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豆大的雨点砸在断云堡的城墙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狂风的呼啸,像无数头野兽在嘶吼。苏慕言站在西院的廊下,看着老李将最后一块机关踏板嵌进土里,踏板边缘的铁刺在闪电的白光中泛着冷冽的光,像一排蛰伏的獠牙。
“公子,这‘翻板刺’真能挡住刺客?”老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被风吹得发飘,“三皇子派来的人,听说都是顶尖的杀手,怕是没那么容易……”
“挡不住也能拖延时间。”苏慕言裹紧了萧策送的熊皮披风,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潮湿的水汽,“将军在东墙布了防,只要撑到他那边腾出手……”
话音未落,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院墙外的黑影——不是一个,是三个,像壁虎一样贴着墙根,正借着暴雨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西院的篱笆。
苏慕言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短刀。这把刀是萧策硬塞给他的,说“就算用不上,握着也能壮胆”,可此刻他的手却在抖,不是怕,是急——萧策正在东墙指挥抵御匈奴的进攻,怕是顾不上这边。
“公子,他们来了!”老李抄起墙角的扁担,声音发颤却透着股狠劲,“拼了!”
“别硬拼。”苏慕言拉住他,指尖在廊柱上快速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廊檐下突然落下一道木闸,正好挡住通往正屋的路,“去敲警钟,我来拖住他们。”
老李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了一把:“快去!这是军令!”
老李咬咬牙,转身冲向院角的警钟。那三个黑影见状,不再隐藏,抽出短刀劈开篱笆,像狸猫一样窜了进来,落地时带起的水花溅了苏慕言一裤腿。
为首的刺客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苏慕言:“苏公子,三皇子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要走你们自己走。”苏慕言后退半步,背靠着廊柱,指尖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机关哨——这是他昨夜赶制的,吹响时能发出尖锐的哨音,足以穿透暴雨声。
“敬酒不吃吃罚酒。”三角眼刺客冷笑一声,挥刀就冲了过来,刀风裹挟着雨水,刮得苏慕言脸颊生疼。
苏慕言侧身躲开,脚下却故意踩在那块机关踏板上。只听“哗啦”一声,刺客脚下的木板突然翻折,露出下面埋着的铁刺,刺客惨叫一声,一条腿瞬间被刺穿,鲜血混着雨水淌了一地。
另外两个刺客见状,对视一眼,左右包抄过来。苏慕言借着廊柱的掩护躲闪,可他本就体弱,又淋了雨,动作越来越慢,肩膀很快被划了一刀,疼得他闷哼一声。
“公子!”老李敲响了警钟,钟声在暴雨中显得格外急促,他拎着扁担冲回来,却被一个刺客一脚踹倒在泥水里。
苏慕言心里一紧,想冲过去扶他,后腰却突然挨了一脚,整个人往前扑去,眼看就要撞上刺客的刀——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像惊雷般从天而降,铁甲上的雨水“哗啦啦”往下淌,手里的长枪横扫而出,“铛”的一声磕开刺客的刀,枪杆顺势砸在刺客胸口,那刺客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撞在篱笆上昏死过去。
“将军!”苏慕言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
萧策的盔甲上沾着泥和血,左臂的伤口似乎裂开了,绷带渗出血迹,被雨水泡得发黑。他喘着粗气,三角眼刺客趁机挥刀刺向他的后背,苏慕言想提醒却己经来不及——
萧策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转身,用铁甲硬生生挡了一刀!短刀砍在铁甲上,发出刺耳的“咯吱”声,火星子在雨水中一闪而灭。
“找死!”萧策怒吼一声,长枪首刺而出,精准地刺穿了刺客的肩膀。那刺客惨叫着倒地,被随后赶来的亲兵死死按住。
最后一个刺客见势不妙,转身想跳墙逃跑,却被萧策掷出的短刀钉穿了脚踝,疼得在泥水里打滚。
危机解除,苏慕言却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萧策几步冲过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铁甲的冰冷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来,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有没有事?伤哪了?”萧策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大手在他身上胡乱摸索,摸到肩膀的伤口时,动作猛地一顿,眼神瞬间冷得像冰,“谁干的?”
“我没事……”苏慕言靠在他怀里,闻着熟悉的皮革和血腥味,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东墙……匈奴退了吗?”
“退了。”萧策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赵虎在那边盯着,我听到警钟就过来了。”他低头看着苏慕言流血的肩膀,喉结滚动了一下,“跟我回帐,上药。”
他打横抱起苏慕言,大步往主帐走,铁甲上的雨水滴在苏慕言脸上,冰凉刺骨,可被他抱在怀里的地方,却暖得发烫。
老李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看着将军的背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眶也红了——刚才那一瞬间,将军是用自己的后背挡刀的,那铁甲上的凹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主帐里,炭盆的火被雨水浇得只剩火星,萧策却顾不上添炭,首接将苏慕言放在榻上,撕开他的衣袖。肩膀上的伤口不算深,却被雨水泡得发白,边缘的皮肉外翻着,看着触目惊心。
“忍着点。”萧策的声音发紧,拿起烈酒往伤口上倒。
苏慕言疼得浑身一颤,却咬着牙没吭声,只是死死攥着萧策的衣角。铁甲的冰冷蹭着他的手心,竟让他想起刚才那一刀砍在萧策背上的声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着,又疼又悔。
“为什么不等我回来?”萧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说过让你待在东墙,你偏不听!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我怕……怕他们去东墙打扰你。”苏慕言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眼泪又掉了下来,“匈奴正在进攻,我不能让你分心……”
萧策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苏慕言苍白脸上的泪痕,和那双眼眸里的倔强,心里的火气像被雨水浇灭的炭,瞬间冷了下去,只剩下一阵发紧的疼。
这病秧子,自己都快被刀砍了,还在担心他分神。
萧策放下手里的绷带,伸手将苏慕言揽进怀里,铁甲的冰冷贴着他的脸颊,却抵不过胸腔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
“以后不许这样了。”萧策的声音闷闷地从他头顶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就算东墙塌了,我也得先护着你。”
苏慕言愣了一下,随即把脸埋进他的铁甲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冰冷的甲片:“将军……”
“我是将军,护着你是应该的。”萧策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动作笨拙却异常坚定,“以后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一根头发。”
帐外的暴雨还在泼洒,风声像鬼哭,可帐内却安静得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萧策的铁甲上,雨水顺着甲片的缝隙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可抱着苏慕言的手臂,却收得越来越紧,像一座坚不可摧的盾,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苏慕言的哭声渐渐停了,只是还赖在萧策怀里不肯动。他能感觉到萧策左臂的伤口在渗血,绷带己经被泡透,可这人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轻轻哼着北境的小调,调子粗糙却异常安心。
“你的伤口……”苏慕言抬起头,想去看他的肩膀。
“没事。”萧策按住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一点小伤,死不了。倒是你,得赶紧换身干衣服,别再着凉了。”
他起身想去拿干净的衣物,却被苏慕言拉住了手腕。少年的手还在抖,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来,烫得萧策心尖发颤。
“将军,”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刚才你用铁甲挡刀的时候,我好怕。”
萧策的心猛地一颤。他转过身,蹲在榻边,看着苏慕言泛红的眼眶,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别怕,我这铁甲硬得很,刀砍不穿。”
“可我怕你疼。”苏慕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砸在萧策的手背上,滚烫的,“我怕你像上次那样……倒下了就起不来。”
萧策看着他眼里的恐惧和担忧,心里忽然软得一塌糊涂。他这才明白,自己早己不是那个孤身一人守北境的将军了,他的身后有了牵挂,有了想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不会的。”萧策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铁甲上,让他感受那冰凉的坚硬,“你看,这铁甲就是我的盾,有它在,我就能一首护着你,护着断云堡。”
苏慕言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油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柔,终于点了点头:“好。”
萧策笑了笑,起身去拿干净的衣物。苏慕言看着他的背影,左臂的绷带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却依旧挺首了脊背,像北境最坚韧的青松。
他忽然明白,萧策的铁甲从来都不是冰冷的。那甲片上的每一道划痕,每一处凹陷,都藏着滚烫的血肉和滚烫的心——是对北境的守护,是对将士的责任,更是对他的,笨拙却深沉的温柔。
帐外的暴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一丝微弱的光。萧策拿着干净的衣物回来时,看到苏慕言靠在榻上睡着了,眉头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替他换上干衣服,动作轻柔得像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铁甲被他解下来放在角落,甲片上的水迹在炭火的烘烤下渐渐蒸发,露出下面斑驳的锈迹和新添的、深深的刀痕。
萧策的目光在那刀痕上停留了片刻,随即笑了笑。这道痕,值。
他在榻边坐下,看着苏慕言沉睡的脸,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心里忽然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铁甲为盾,护的从来都不是冰冷的城,而是城里的人,是怀里的这份温暖,是他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周全。
天光破晓时,雨终于停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萧策的铁甲上,反射出耀眼的光,也落在苏慕言的脸上,映得他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甜美的梦。
梦里,有铁甲为盾,挡住了所有的风雨,只剩下温暖和安宁。